第八章
警车在夜色中疾驰，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后座上，王菊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呆坐着，身旁是司琦和紧绷着下颌的顾魏。车内气氛凝重，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压抑的呼吸声。
“顾医生，没想到您会跟着来局里。”司琦试图打破沉闷，对着顾魏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顾魏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却沉沉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刚才在出租屋，王菊明明已经濒临崩溃边缘，那个关键的讯息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偏偏周鸿福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冲了进来，惊弓之鸟般的王菊瞬间又缩回了坚硬的壳里，任凭如何询问，都只是死死低着头，再不肯吐露半个字。顾魏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到了警局，撬开她的嘴就是周鸿福他们的专业了。他这个“热心市民”的任务，到此也该告一段落，只盼恶人终有恶报。
“顾医生……”王菊突然嘶哑地叫了一声。顾魏闻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王菊的目光却猛地定在了车内后视镜上，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见了鬼魅！
司琦和顾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后视镜里，一辆没有悬挂前牌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死死咬住了他们的车尾，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驾驶座上模糊的人影！
“师傅！”司琦的惊呼带着警铃般的尖锐。
“坐稳了！”周鸿福的声音冷硬如铁，几乎在司琦出声的同时，他猛打方向盘！警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车身剧烈倾斜，轮胎摩擦地面腾起一股焦糊味，瞬间拐进了一条狭窄昏暗的巷道！
强大的离心力将几人狠狠甩向一侧，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众人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心脏瞬间沉到谷底——那辆黑色轿车，竟如附骨之疽，一个流畅的甩尾，同样钻进了巷道，冰冷的车灯像野兽的瞳孔，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令人窒息的光柱！
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王菊像被点燃的炸药桶，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是他们！是他们来了！他们要来抓我了！”
“谁？！到底是谁？！”司琦一手死死抓住车顶扶手稳住身体，另一只手试图按住失控的王菊。但王菊的神经已被极致的恐惧彻底崩断，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指甲毫无章法地抓向离她最近的顾魏！顾魏猝不及防，手臂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几道鲜红的血痕赫然显现。
“王菊！冷静点！”周鸿福一边死死盯着前方和后视镜，一边厉声吼道，“再撑两个路口就到警局了！他们不敢在警局门口动手！”
“不——！不能去警局！”王菊的尖叫几乎撕裂喉咙，她眼中是灭顶的恐惧，“他们会杀了我！会杀了小雨的！”她像是彻底疯了，竟不顾一切地去扳动车门把手！
“住手！”顾魏忍着痛，眼疾手快地死死按住她的手腕。司琦也扑过来，两人合力才勉强将癫狂挣扎的王菊控制住。
就在这时！
前方巷口毫无预兆地冲出一辆疾驰的电动车！
“小心！”司琦目眦欲裂。
周鸿福瞳孔骤缩，猛踩刹车同时急打方向避让！
“吱嘎——！”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几乎撕裂空气！
警车在巨大的惯性下剧烈扭摆，车尾狠狠甩向一侧，险之又险地擦着人行道的边缘停下，车头距离惊魂未定、瘫软在地的行人只有咫尺之遥！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内所有人猛地向前掼去，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位，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短暂的眩晕和死寂笼罩了车厢。
就在这电光火石、众人惊魂未定的瞬间！
被甩得七荤八素、暂时脱力的司琦和顾魏只觉得手下一空！
王菊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兽类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在周鸿福和司琦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推开车门，像颗出膛的炮弹般冲了出去！
“抓住她！”司琦肝胆俱裂，嘶吼着推开车门追出。
“顾魏！待在车里别动！危险！”周鸿福只来得及对顾魏吼出这一句，也紧跟着扑了出去。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那辆如同死神座驾般的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减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鸣而至！
冲出车门的王菊，没有奔向追来的警察，反而像是被那黑色巨兽蛊惑了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猛地调转方向，张开双臂，直直地朝着那疾驰的钢铁猛兽撞了过去！
“不——！”顾魏的惊骇凝固在喉咙里。
视野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只听见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砰！”
王菊那微胖的身躯，如同一个被巨力狠狠抛出的破败玩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鲜血在车灯惨白的光柱下迸溅开来，形成一片刺目的猩红雾霭。最终，那具失去所有生气的躯体，沉重地、了无生机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世界，在顾魏骤然收缩的瞳孔中，陷入一片死寂的血色。
三个小时。
时间在冰冷的审讯室长椅上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顾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僵硬。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块模糊的污渍上，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那件沾满暗褐色污迹的白衬衫，像一张无声的控诉书，裹在他身上，刺眼得令人窒息。
“顾魏！”一声沙哑急切的呼喊撕裂了警局压抑的空气。
陈宇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上次行动留下的青紫，狼狈未消，此刻却写满了惊惶。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上旁人的目光，视线死死锁住角落里那个苍白失魂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顾魏面前。
高大的身影骤然挡住了顾魏茫然的视线。他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强行唤醒，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拢在陈宇焦急的脸上。
“有没有受伤？！”陈宇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不容错辨的恐慌，他双手抓住顾魏的肩膀，急切地上下扫视，试图从这具看似完好的躯壳上找出任何一丝伤痕的痕迹。
“没有。”顾魏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他只看了陈宇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里面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虚和逃避。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事？！”陈宇的心被那逃避的眼神刺得更慌，他不由分说地用力将顾魏从椅子上拉起来。动作间，那件染血的衬衫下摆被牵动，大片刺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渍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陈宇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无法判断那血是王菊的，还是……顾魏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就要去解开顾魏的衣扣检查。
“我没事！”顾魏猛地抬手，冰凉的手指像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陈宇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让陈宇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抬起头，撞进顾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质问，所有的焦灼，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陈宇再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顾魏狠狠拥入怀中！那拥抱紧得几乎要将对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没事就好……顾魏……你吓死我了……”陈宇的声音埋在他的颈窝，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是医生！顾魏！你只是个医生！不是警察！查案、追凶、玩命……这些是我们的职责！你到底在瞎掺和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看到消息的时候……” 后面的话被更深的恐惧堵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怀里冰冷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魏一直压抑的、强行用理智封存的堤坝，在陈宇这声带着恐惧和责备的低吼中，轰然决堤。
“是……我是医生……”顾魏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自嘲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我不该出来添乱……是我……是我害死了王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狠狠扎向自己，“是我……害得小雨永远没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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