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来吧。”陈宇推开房门，随手将一串钥匙丢在玄关的鞋柜上。金属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空气中荡开，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将顾魏恍惚游离的神智拽回现实。
“这是……”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眼前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装修极其简单，甚至有些陈旧，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冷清感。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几乎被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塞满了——窗台上憨态可掬的陶瓷动物、书架上造型别致的金属摆件、墙角悬挂的编织挂毯……甚至连光秃秃的墙壁，也错落有致地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的画作仿品。
这些东西，对顾魏而言，熟悉得如同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踏进了时光的漩涡。那些尘封的、带着毛茸茸暖意的记忆碎片，被这些无声的小物件猛地唤醒，汹涌地拍打着他的心岸。
“阿宇，你看这个！我兼职发传单省下来的钱买的！放这个空柜子上，是不是刚好点睛？”
“阿宇，这可是梵高的《星空》仿品！印得超棒吧？等我攒够钱买了颜料，就照着它画一幅送你！”
“阿宇，今天我画稿比赛拿奖了！快看，给你买的新跑鞋！你那双都磨穿底了，送外卖不穿双好鞋，怎么跟时间赛跑啊？”
“阿宇……”
回忆里那一声声清亮雀跃的“阿宇”，此刻却像裹着蜜糖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顾魏的心脏深处，泛起尖锐绵密的疼。眼眶瞬间酸胀发热，他猛地别过头，将眼底汹涌的湿意和泛红的眼眶藏进阴影里，不想让陈宇窥见分毫。
“你……一直住在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抚上电视柜上一对依偎在一起的陶瓷小猫。冰凉的触感传来，他下意识地将其中一只轻轻挪开，两只小猫之间顿时裂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陈宇的目光在他微颤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问，只平淡地解释：“嗯。去年房东要移民，嫌处理房子麻烦。我住惯了，懒得挪窝，就买下来了。”他转身走进狭小的厨房，熟练地拧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烧水，下面条，动作一气呵成。
“家里没啥存货，只有方便面了，凑合吃？”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
“嗯。”顾魏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那张天蓝色的布艺沙发。沙发本身颜色明快，此刻却被一个画风极其“狂野”、色彩斑斓到有些辣眼睛的沙发套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缓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沙发套边缘垂下的、同样花里胡哨的流苏穗子。
指尖的触感，瞬间勾连起另一段清晰的回忆——
“阿宇！你好臭啊！一身汗味就往沙发上躺！快去洗澡！”年轻的顾魏皱着鼻子，一脸嫌弃。
“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躺床上！顾魏，你嫌弃我！”陈宇故意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没有！但是你真的……味道很重！乖，快去洗澡！”顾魏试图讲道理。
“沙发不就是给人坐的吗？干嘛这么紧张？还说不是嫌弃？”陈宇耍赖。
“可这是布艺的！不能拆洗！下次我一定要买个沙发套把它罩起来！”顾魏气鼓鼓地宣布。
“沙发还要套套子？顾魏，你这就是穷讲究！什么都爱套……”陈宇话没说完。
“砰！”一个抱枕精准地砸在他脸上。沙发那头的顾魏，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陈宇！你这个臭流氓！再不去洗澡，我、我就揍你！”
“我说什么了就流氓了？”陈宇像是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还说我流氓？顾魏，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嗯？‘套’？你想什么呢？”
“嗷！陈宇！你这个混蛋！我不理你了！”顾魏恼羞成怒，抓起另一个抱枕追杀过去……
“喏，面好了。你知道我吃不了辣，只有海鲜味的，委屈顾医生将就一下？”陈宇的声音将顾魏从喷涌的记忆潮水中拉了回来。
“嗯。”顾魏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翻腾的情绪，若无其事地接过碗。仿佛刚才那个被回忆冲击得心神摇曳的人不是他。他安静地坐下，挑起面条，动作标准得像个精密仪器。
陈宇低头吸溜着面条，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在对面的人身上。那泛红的眼尾和刻意紧绷的下颌线，像无声的控诉，出卖了主人强行压抑的汹涌心潮。
啧，浑身上下，就这张嘴最硬。陈宇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谢。”顾魏放下筷子，动作自然地接过陈宇面前的空碗，转身便走向厨房的水槽。
陈宇没说话，只是像条沉默的影子般跟了过去，倚在门框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微微弯下腰，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
碗筷不多，顾魏也没打算费事系围裙。就在这时，腰间忽然一紧，一股温热的气息自身后贴近。陈宇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手臂环过他的腰身，低头，仔细地将带子在顾魏身后系了个结实的蝴蝶结。
顾魏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强迫自己低头，专注地盯着水流下旋转的泡沫，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然而，耳根处无法抑制地漫上一层滚烫的红霞，尤其当陈宇修长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腰侧的时，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皮肤下的热度几乎要烧起来。
“衣服看着挺贵，别弄脏了。”陈宇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就在他耳后。那只系好围裙的手，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热，轻轻地、稳稳地扶在了顾魏的腰侧。
掌心传来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熨烫着皮肤。顾魏后背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陈宇似乎察觉了他的僵硬，扶在腰间的手掌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安抚又带着点强势的力道，轻轻往后一带——
顾魏几乎是毫无防备地、顺着力道跌进了身后那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里。
两人身体骤然紧密相贴。厨房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彼此骤然急促的呼吸声，温热地、暧昧地交织在一起。陈宇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住顾魏微微睁大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距离在无声中拉近，鼻尖几乎相触，顾魏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畔。
鬼使神差地，在那熟悉的气息彻底笼罩下来的前一秒，顾魏下意识地、轻轻地阖上了眼帘。
久违的、带着一丝试探的柔软触感，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的唇上。像羽毛拂过，又带着沉甸甸的思念和压抑已久的渴望，辗转流连……
然而，就在这意乱情迷、几乎要沉沦的瞬间！
陈宇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顾魏的手臂骤然收紧，随即又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痛楚！
顾魏也立刻感受到了那紧贴着自己小腹下方、突兀而强烈的……变化！他猛地睁开眼，清澈的眼底瞬间被惊愕和羞恼填满！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双手用力，一把将陈宇推开！
“你……！”顾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脸上红白交错，眼神像受惊的鹿。
“嘶——！”陈宇被推得一个趔趄，牵扯到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混杂着生理性的尴尬和百口莫辩的慌乱：“那个……顾魏！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没有……这是……这是自然反应！它不受控制啊！”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原地消失。
厨房里弥漫开一种令人窒息的、极度尴尬的沉默。
两人似乎都找到了紧急避险的方法：顾魏猛地转过身，重新扑向水槽，近乎偏执地、用力搓洗着那两个已经被洗得锃亮、几乎要脱釉的碗，仿佛要把所有的羞窘都揉进泡沫里；陈宇则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处，在狭小的厨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绕了足足有十几圈，最终忍无可忍，低吼一声，像阵风似的冲出了厨房！
“砰！”浴室的门被重重甩上，紧接着，哗啦啦的水声激烈地响起，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的不自在。
直到那水声响了好一阵，顾魏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他缓缓地、做贼似的从水槽边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望向浴室紧闭的门。水汽似乎已经氤氲出来，模糊了磨砂玻璃。
他犹豫了几秒，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迅速关掉水龙头，扯下围裙，胡乱擦干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脚步轻而快地闪出了公寓大门。
当陈宇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未散的燥热走出浴室时，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客厅和厨房。水槽里干干净净，连水珠都蒸发殆尽了，仿佛刚才那场令人血脉贲张又尴尬至极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提醒着顾魏确实来过。
陈宇站在原地，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嘴角扯出一个无奈又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低声嗤笑：
“呵……又跑了。”
“叮”手机发出一声脆响，陈宇迫不及待的打开，上面果然是顾魏的信息：“那个，我先走了，是我疏忽，忘了你三个月内不能有房事。我，给你外卖了药膏和止痛药，一天两次，别忘了上药！”
手机被一瞬间按灭，陈宇骂骂咧咧的把它当做顾魏摔在了沙发上：“去你的三个月不能……我疼成这样，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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