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里镜外
吴所畏站在试镜等候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环顾四周,十几个年轻男演员或坐或立,有几个面孔他常在电视上看到。最角落那个正在压腿的,是去年金蔷薇奖最佳新人提名者。
"36号,吴所畏。"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白衬衫后背已经微微汗湿,贴在皮肤上。这是池骋今早亲自为他挑选的——"张明最讨厌演员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这话时,男人的手指划过他的锁骨,留下一阵战栗。
试镜间的门在身后关上,吴所畏的瞳孔适应了一下光线。长桌后坐着五个人,中间花白头发、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张明导演。右手边第二个位置,郭城宇正转着一支钢笔,冲他挑了挑眉。
"《如果可以》第36场。"张明直接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男主发现爱人背叛后的独白。开始吧。"
没有寒暄,没有自我介绍的时间。吴所畏早就听说张明的试镜风格,但亲身经历还是让他胃部紧缩。他闭眼一秒,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
"你说过永远不骗我。"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个房间为之一静,"我居然...真的信了。"
三分钟后,表演结束。吴所畏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这场戏他练了整整四十八遍,直到池骋终于点头说"勉强及格"。
张明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突然说:"现在即兴一段。同样的场景,但这次是你背叛了对方,他发现了。"
吴所畏一愣——这和原作情节完全相反。余光瞥见郭城宇坐直了身体,钢笔停在指尖。
"好的。"他只犹豫了一秒,就重新站定。闭眼时,池骋的脸浮现在脑海——那个雨夜,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说"别越界,记住你的位置"时的表情。
再睁眼,吴所畏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没错,是我做的。"他的声音又轻又冷,与方才判若两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看着你全心全意信任我的样子..."他向前一步,仿佛面前站着无形的对手,"实在太有趣了。"
房间里空气凝固了。张明的眼睛微微睁大,而郭城宇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有意思。"张明突然转向右侧的单向玻璃,"你怎么看?"
吴所畏这才注意到,那面镜子后似乎还有人。片刻后,试镜间的侧门打开,池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基本素质还行。"池骋的目光扫过吴所畏瞬间绷紧的肩膀,"缺乏深度。"
吴所畏的指甲陷入掌心。过去五天,这个男人把他关在公寓里反复折磨那段独白,现在却轻描淡写地说"缺乏深度"?
"不过,"池骋走到张明身边坐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可塑性比上一个强。"
张明若有所思地点头:"下周二次试镜,准备78场和121场。"他合上文件夹,示意吴所畏可以离开了。
走出大楼时,七月的阳光灼得人皮肤发痛。吴所畏站在台阶上眯起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姜小帅的短信:【怎么样?那老狐狸为难你没?】
他正要回复,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郭城宇的脸。
"捎你一程?"郭城宇的笑容带着几分探究,"正好有事问你。"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吴所畏的手臂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明一般不给无名演员二次机会。"郭城宇单刀直入,"池骋为你破例了。"
吴所畏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我只是按他要求的做了。"
"他要求你什么?"郭城宇的语调突然变得锐利,"扮演好林叙的替身?"
吴所畏猛地转头,对上郭城宇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认识林叙。"郭城宇转着方向盘,"他从来不会用你刚才那种眼神看人——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样。"他轻笑一声,"池骋喜欢你这个调调?"
吴所畏的喉咙发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放松,我不是在审问你。"车子停在红灯前,郭城宇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信封,"下周试镜的完整剧本。张明会给其他演员删减版。"
吴所畏没有立即接过:"为什么帮我?"
"好奇而已。"郭城宇将信封塞进他手中,"想看看池骋这次能坚持多久不搞砸。"
回到翡翠湾公寓时已近黄昏。吴所畏输入密码,发现门锁发出"滴滴"的错误提示。他皱眉又试了一次,依然打不开。
"密码换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吴所畏转身,看见池骋倚在走廊的装饰柱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打火机。
"新密码是多少?"吴所畏平静地问。
池骋没有回答,而是走近一步,手指抚上他的脖颈:"和郭城宇聊得开心吗?"
吴所畏这才明白门锁突然更换的原因。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反而笑了:"挺开心的。郭总说我表演很有'个人风格',不像某些人的提线木偶。"
池骋的眼神瞬间变冷。他一把扣住吴所畏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指纹识别器上。"滴"的一声,门开了。
"记住,"池骋在他耳边低语,热气喷在敏感的皮肤上,"你的'个人风格'只在我允许的范围内有效。"
公寓里光线昏暗,只有书房亮着灯。吴所畏被推进去时踉跄了一下,膝盖撞在书桌边缘。池骋从背后压上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郭城宇给你什么了?"
吴所畏咬牙:"剧本。为了下周试镜。"
"拿出来。"
信封被粗暴地拆开,纸张散落一地。池骋快速浏览着内容,突然冷笑一声:"121场。张明还是老把戏。"
吴所畏弯腰去捡,视线却被书柜最下层的一个光盘盒吸引。封面上是五年前大学话剧社的《雷雨》剧照,他饰演周冲——一个戏份很少的配角。
"这是......"
池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大步上前,将光盘塞进抽屉:"别碰我的东西。"
"那是我的演出。"吴所畏的声音发颤,"五年前的。那时候林叙还在国内,你根本不认识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池骋背对着他,肩膀线条绷得极紧。
"你调查我多久了?"吴所畏追问,"为什么会有这个?"
池骋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收藏有潜力的新人资料,很奇怪吗?"他踩过散落的剧本纸张,"现在,把78场演给我看。"
这是明显的转移话题。吴所畏知道继续追问不会有结果,但他确信了一件事——池骋对他的兴趣,远比"林叙替身"这个借口要复杂得多。
深夜,吴所畏被手机震动惊醒。姜小帅发来一连串消息:
【查到了!池骋十年前资助过中央戏剧学院的一个学生项目】
【名单里有你学长徐衍,现在在国家话剧院】
【更诡异的是,他近五年投资的所有影视剧,都会塞一两个和林叙或你相似的小演员】
【这他妈根本不是找替身,是在收集标本!】
最后一条消息下面附了一张照片:年轻时的池骋站在中戏校园里,身旁是二十岁出头的徐衍。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侧影让吴所畏呼吸一滞——那是大一时去中戏找学长旁听的自己。
手机突然被人抽走。池骋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正垂眸浏览那些信息。月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姜小帅活得太安逸了。"他将手机扔回床上,"需要我提醒他窥探隐私的代价吗?"
吴所畏坐起身:"你早就认识我。"
这不是疑问句。池骋沉默地走到窗前,背影如同一道黑色的剪影。
"为什么撒谎说我是林叙的替身?"吴所畏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靠近,"你到底——"
"去睡客卧。"池骋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现在。"
吴所畏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不再是游刃有余的掌控,而是某种近乎防御的尖锐。他捡起手机,在离开主卧前最后看了一眼窗前的身影。
那晚之后,池骋连续三天没有回公寓。吴所畏借着这段独处时间,将试戏剧本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78场是雨中诀别戏,121场则是多年后重逢的冲突场景——两场都要求极高的情感爆发力。
第四天清晨,吴所畏在厨房煮咖啡时,公寓门突然开了。池骋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下午三点,虹光工作室。"他将一张门禁卡放在岛台上,"张明要看你和我对戏。"
吴所畏端着咖啡杯的手一顿:"和你?"
"我是投资人,也是备选男主之一。"池骋脱下沾着雨水的外套,"如果你今天表现合格,张明会考虑用新人。"
这个消息像一记闷棍。吴所畏放下杯子:"所以你从一开始就——"
"别想太多。"池骋冷笑,"我对抛头露面没兴趣,除非找不到合适的演员。"他走向浴室,又停下脚步,"对了,姜小帅最近接了个新代言,郭城宇牵线的。你猜为什么?"
赤裸裸的威胁。吴所畏听着浴室水声响起,一拳砸在大理石台面上。疼痛让他清醒——在这场博弈中,池骋始终掌握着所有筹码。
虹光工作室的排练厅四面都是镜子,吴所畏站在中央,感到无数个自己的影像从各个角度被反射。池骋和张明坐在一旁,低声交谈着什么。
"先从78场开始。"张明拍拍手,"池总,麻烦你了。"
池骋站起身,解开西装扣子。当他走到吴所畏面前时,整个空间的气压仿佛都降低了。
"你知道该怎么演。"他轻声说,眼神却是冷的,"别让我失望。"
场记打板的声音响起。吴所畏瞬间进入状态——这场戏是男主发现爱人背叛后,在暴雨中的最后对峙。
"我看到了那些邮件。"他的声音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三年...你监视我三年?"
池骋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金主,而是一个被揭穿秘密的偏执狂。他一把抓住吴所畏的手腕:"那不是监视,是保护。"
"保护?"吴所畏甩开他的手,大笑出声,"你把我关在玻璃房子里,剪断我所有联系,这叫保护?"他的眼眶发红,却没有泪——这场戏要求的是愤怒而非悲伤。
池骋突然上前一步,几乎与他鼻尖相贴:"那你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可怕的震颤,"如果没有那些'监视',谁会记得你父亲葬礼那天,你在墓前站了整整一夜?谁会知道你每次说谎时,右眼会比左眼多眨一次?"
这段台词不在剧本里。吴所畏彻底僵住了——父亲葬礼是四年前的事,那时他根本不认识池骋。
"卡!"张明的声音惊醒了他,"怎么回事?剧本里没这段。"
池骋后退一步,表情恢复平静:"即兴发挥。想看看他的应变能力。"
吴所畏的血液几乎凝固。那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池骋怎么会知道?
排练持续到晚上八点。结束时,张明难得地露出满意神色:"有点意思。下周带妆试镜,你俩都来。"
回程的车上,吴所畏终于爆发了:"你跟踪我多久了?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池骋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你父亲葬在西郊墓园C区17排6号。那天下了小雨,你穿黑色夹克,站到凌晨三点十五分。"他顿了顿,"需要我继续吗?"
吴所畏的指尖陷入座椅真皮:"为什么?"
"我说过,"池骋转过一个弯,"收藏有潜力的新人,是我的习惯。"
这个回答比谎言更令人毛骨悚然。吴所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网,而网的尽头,是某个他尚未看清的真相。
当晚,池骋没有回主卧。吴所畏在客卧床上辗转反侧,凌晨两点,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他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那个光盘盒还在原位。掀开盒盖,里面除了DVD,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
【找到他了,中戏徐衍的学弟,叫吴所畏。眼睛特别像,但性格完全不同。——2017.4.15】
纸条背面是一张照片的缩略打印图:十九岁的吴所畏站在中戏校园的樱花树下,笑容明亮。照片一角有半个模糊的人影,依稀能辨认出是年轻时的池骋。
吴所畏的手开始发抖。这个时间点,林叙还在维也纳留学,根本不在国内。所谓的"替身"理论,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睡不着?"
声音从门口传来,吴所畏猛地抬头。池骋靠在门框上,睡衣敞着领口,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他的目光落在吴所畏手中的照片上,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现在你知道了。"他走进来,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找你不是因为林叙。"
"那为什么?"吴所畏站起身,照片在他手中皱成一团,"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池骋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擦过他的下眼睑:"这双眼睛,"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转动了某个尘封已久的锁。吴所畏突然想起大一那年,中戏举办过一次开放日活动。他在樱花树下遇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对方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那个男人的眼睛,和眼前的池骋一模一样。
"你早就认识我。"吴所畏向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书架,"却编造什么林叙替身的谎言...为什么?"
池骋将酒杯放在桌上,玻璃与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因为真相会让你逃跑。"他向前一步,将吴所畏困在书架与自己之间,"就像现在这样。"
吴所畏的呼吸变得急促。月光下,池骋的轮廓镀着一层银边,美得近乎危险。他应该推开这个疯子,应该大声质问,应该头也不回地逃离这栋公寓...但某种更深层的好奇却钉住了他的脚步。
"告诉我真相。"他听见自己说,"否则我现在就走。"
池骋的眼神变了。他低头靠近,嘴唇几乎贴上吴所畏的耳垂:"真相是,"他的气息灼热,"你比林叙重要得多。"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吴所畏脑中轰然炸开。他还想追问,池骋却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室月光和无数未解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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