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圆券改革像一道闸门落下，整个上海滩瞬间被恐慌的洪水淹没。物价不再是涨，而是飞。
法币成了废纸，人们攥着新发的金圆券冲向米店、布庄、油行，却发现那薄薄的纸片换来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
街头的哭嚎声更密了，绝望像实质的雾气，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头顶。
王一博坐在永丰当铺二楼的隔间里，窗外就是喧闹混乱的街市。他面前摊着一份账本，数字密密麻麻，记录着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转移出去的最后一批硬通货——银元、美钞、小黄鱼（金条）。
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哥哥倒在血泊中的脸，就在吉安老家的后山竹林里，为了送出一份关于敌人清乡计划的情报。
那份情报，最终挽救了山里一支游击队的命。哥哥临死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没有恐惧，只有未尽的嘱托。
“一博哥，码头那边又扣了一批‘药材’，”一个精瘦的伙计推门进来，压低声音，“是老五的船，说是手续不全，要肖科长亲自批条子才能放行。”
王一博抬起头，眼神沉静：“知道了。按老规矩，该打点的打点，别硬碰。”他合上账本。哥哥牺牲后，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也是组织嵌入敌人金融心脏的一颗钉子。他习惯了在钢丝上行走，习惯了用冷静掩饰所有情绪，包括对那个肖科长的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
那个在舞会上精准试探他钢笔，又被他反将一军点破窃听器的肖战。那个穿着考究，笑容无懈可击的情报一把手。
和平饭店的喧嚣与窗外的哀鸿遍野，仿佛两个世界。肖战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
他翻看着一份刚送来的卷宗，是关于几家商行近期异常资金流动的报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正元贸易行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这正是王一博用来转移资金的掩护之一。
卷宗下面，压着一张模糊的旧照片，是江西吉安地区牺牲地下党员的名单摘要。王一博哥哥的名字，赫然在列。
肖战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他知道王一博的根在哪儿，知道他失去过什么。这份资料，让他对那个冷静到近乎锋利的年轻金融家，多了一层难以定义的审视。
他放下卷宗，目光投向窗外。
楼下街道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跪在米店紧闭的铁门前哭求。肖战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迅速移开视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心头瞬间翻涌的某种东西。
他需要扮演好肖科长这个角色——一个靠着家族背景在情报机关混日子，只关心舞会和享受的纨绔子弟。他身上的每一寸精致西装，都是最好的伪装。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副官探进头：“科长，王先生来了，在楼下大厅等您，关于码头那批货的事。”
肖战眉梢微挑，脸上瞬间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面具：“哦？请他稍等，我这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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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站在汇中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与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
他穿着干净的灰色长衫，身形挺拔，像一棵来自山野的劲竹，带着一种洗去浮华的沉稳。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还有那些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男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羡慕，也不鄙夷。
当肖战的身影出现在旋转楼梯上时，王一博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肖战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法兰绒西装，领带是柔和的烟蓝色，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矜贵。他脸上带着仿佛刚睡醒的慵懒笑意，一步步走下楼梯，目光随意地扫过大厅，最终落在王一博身上。
“王先生，久等了。”肖战的声音带着点刚起床的沙哑，笑意却直达眼底，只是那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难以捉摸的深潭。
“为那点药材，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他走到王一博面前，距离不远不近，身上传来他清爽的须后水味道。
王一博微微颔首：“肖科长公务繁忙，不敢耽搁。船期紧张，下面的人不懂规矩，手续上可能有点疏漏，还请您高抬贵手。”他的声音平稳，不卑不亢，目光坦然地迎向肖战。
近距离看，肖战的面容确实无可挑剔，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笑意，像含着一汪春水，极易让人放松警惕。
“好说，好说。”肖战随意地挥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为党国做事嘛，互相行个方便。”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外面闹哄哄的，不如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正好聊聊。”他的提议自然随意，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亲昵。
王一博略一迟疑，点头：“叨扰了。”
两人并肩穿过大厅。肖战步伐从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王一博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钉在地上。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奇异地吸引着彼此眼角的余光。
肖战的目光掠过王一博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带着韧劲的英俊。王一博则注意到肖战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和握着咖啡杯时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却能在谈笑间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就在他们走向电梯时，大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几个衣衫褴褛的饥民试图冲破门卫的阻拦冲进来讨要食物，被粗暴地推搡驱赶，其中一个瘦小的老人被推倒在地，怀里的破碗摔得粉碎。绝望的哭喊和粗暴的呵斥声瞬间打破了饭店的宁静。
肖战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僵了半秒。王一博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的情绪——是厌恶？是怜悯？还是一种被冒犯的不快？太快了，快得像错觉。
下一秒，肖战已经恢复了常态，眉头微蹙，带着点不耐烦，对旁边的副官低声吩咐：“叫保安处理干净点，别惊扰了客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电梯门打开，隔绝了门外的混乱。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
“乡下地方来的吧？可怜。”肖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评价，“这世道，唉。”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上层人俯瞰众生疾苦的疏离感，目光悄然观察着王一博的反应。
王一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哥哥倒在家乡泥地里的身影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是啊，肖科长说得对。乡下人，命贱。”他刻意加重了“乡下人”三个字，目光依旧直视前方，没有看肖战。
“王一博，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战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解释，他并没有嘲讽之意。
王一博看向他，久久没说话。
“肖科长。”王一博突然凑近他，“你很好看。”
肖战被他的唐突吓了一跳，脸也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王一博没再逗他，只是低头看自己的手表。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那种无形的张力也随之消散。肖战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这边请，王先生。”仿佛刚才那带着试探的对话从未发生。
王一博迈步跟上，看着肖战挺拔优雅的背影，心中的警惕与探究却更深了。这个肖战，像一团包裹着迷雾的光，表面浮华，内里却藏着难以捉摸的暗流。
而他，正被这团光吸引着，同时也本能地绷紧了所有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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