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附加题

第二章：晚自习的附加题

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教学楼里荡开层层叠叠的回响。夏野把篮球往桌肚里一塞，书包带往肩上一甩，正准备跟着篮球队的兄弟冲出去，就被班长拦在了门口。

“夏野，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班长推了推眼镜，表情有点微妙，“好像……是关于补课的事。”

夏野心里“咯噔”一下，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补什么课？我不是跟江砚辞那家伙补着呢吗？”

“说是……要固定时间。”班长压低声音，“江砚辞也在办公室呢，你赶紧去吧，别让老师等急了。”

“靠。”夏野低骂一声，把刚拽开的书包拉链又拉上，磨磨蹭蹭地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灯亮得晃眼，他踢着墙根往前走，心里把江砚辞从头到脚骂了三遍——肯定是那家伙告黑状，说自己不配合！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夏野刚要伸手推，就听见里面传来班主任温和的声音：“……所以就麻烦你多费心了，夏野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有你盯着，我放心。”

接着是江砚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知道了，老师。”

“时间就定在每天晚自习后一小时吧，教室没人，安静。”班主任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俩一个班，也方便。夏野要是不乐意，你直接跟我说，我来敲敲他这颗榆木脑袋。”

夏野听得一肚子火，猛地推开门：“我才不……”

话音卡在喉咙里。江砚辞正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纸，听见动静回头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秒，又平静地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会走路的黑板擦。

“来了？”班主任抬头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刚跟砚辞说好了，以后每天晚自习后留一小时补课，就在教室，行吧？”

“不行！”夏野想也不想就拒绝，“我晚上要练球！”

“练球能当饭吃？”班主任放下手里的红笔，表情严肃了点，“上次月考你的数学成绩都快垫底了，再这么下去，期末考想进及格线都难。我跟篮球队教练说好了，每周给你留三个晚上补课，其他时间你去练球，不耽误。”

夏野还想反驳，就看见班主任拿起桌上的成绩单，那上面“夏野”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疼。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踢了踢椅子腿：“……知道了。”

“这才对嘛。”班主任立刻笑了，把江砚辞手里的纸递给夏野，“这是砚辞给你整理的错题集，从基础题开始，你先看着，不会的晚上问他。”

夏野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打印纸的边缘裁得整整齐齐，上面的题目抄得工工整整，每道题旁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考点和易错点，比老师发的复习资料还详细。

“他……他给我整理的？”夏野指着错题集，看向江砚辞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这家伙不是最讨厌浪费时间吗？

江砚辞没看他，只是对班主任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师。”

“去吧去吧。”班主任挥挥手，“夏野，好好学，别辜负砚辞的心意。”

夏野被“心意”两个字听得浑身不自在，跟在江砚辞身后走出办公室，手里的错题集沉得像块砖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谁都没说话。晚自习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快到教室时，夏野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搞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我看不懂。”

江砚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走廊的灯在他头顶亮着，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白的光。“看不懂就问。”

“我才不问你。”夏野别过脸，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浪费时间。”

江砚辞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里。是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简单的几何图案，崭新得没拆过塑封。

“干什么？”夏野捏着笔记本，有点懵。

“记错题用。”江砚辞的声音很轻，被走廊里的风卷着，“你的笔记本……太乱了。”

夏野想起自己那个画满小人的笔记本，脸又有点发烫。他想把笔记本塞回去：“我不要，我有本子。”

“拿着。”江砚辞的手没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晚上七点半，教室见。别迟到。”

说完，转身走进了教室。

夏野捏着那个还带着点凉意的笔记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晚自习的时间过得格外慢。夏野趴在桌子上，盯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上面的公式像一群乱爬的虫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偷偷抬眼瞥了瞥第一排，江砚辞正低头刷题，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连握笔的姿势都挑不出错。

“装模作样。”夏野小声嘀咕，却不知怎么的，视线总往那边瞟。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夏野收拾好书包刚想溜，就被江砚辞叫住了。

“站住。”

夏野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满了不耐烦：“干什么？不是七点半吗？现在才七点。”

“先把这个做了。”江砚辞推过来一张卷子，上面印着五道选择题，“基础题，十分钟。”

“凭什么啊！”夏野炸毛，“我要去买水！”

“我去买。”江砚辞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杯，“要什么？”

“……冰可乐。”夏野梗着脖子说，心里却有点发虚——他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躲开。

江砚辞没说什么，拿着两个空杯子走出了教室。

夏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不情不愿地拿起笔。五道题看起来简单，可他对着题目看了半天，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最后索性凭着感觉瞎蒙，刚写完最后一个选项，江砚辞就回来了。

“喏。”冰可乐被放在他桌上，瓶身凝着水珠，刚碰到桌面就洇开一小片湿痕。

夏野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稍微压下去一点心里的烦躁。他把写好的卷子推过去：“写完了。”

江砚辞拿起卷子，目光扫过那五个歪歪扭扭的选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错了三个。”

“……”夏野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不可能！我觉得挺对的！”

江砚辞没说话，拿起笔在卷子上圈画。“这道题，二次函数的对称轴算反了。这道，三角函数的诱导公式记错了。还有这道……”他抬眼看向夏野，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夏野，你是不是根本没看题？”

被戳中心事，夏野的脸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强辩：“谁没看题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江砚辞放下笔，把卷子推回给他：“再做一遍。这次认真点。”

“不做！”夏野把卷子往旁边一推，“要补就赶紧补，补完我还要走呢。”

江砚辞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很轻的一声，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过来。”他往旁边挪了挪凳子，和中午在教室里一样，留出一个刚好能坐下一个人的位置。

夏野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江砚辞的笔记本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辉。

“这道题，”江砚辞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夜色的沉静，“你把x的取值范围忽略了。”

夏野低头看着题目，又看看江砚辞指尖点着的地方，忽然觉得那些绕人的公式好像没那么难了。他能闻到江砚辞身上的味道，还是那种淡淡的墨水香，混着一点夜风带来的凉意，比中午时更清晰些。

“这里，”江砚辞的笔尖在纸上划过，“二次函数开口向上，所以顶点是最小值。”

夏野的视线跟着笔尖移动，忽然注意到江砚辞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连指尖的弧度都好看。他看得有点出神，直到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猛地回过神。

“听懂了？”江砚辞抬眸看他。

距离太近，夏野甚至能看清他镜片上反射的月光。他慌忙移开目光，假装盯着自己的手指：“……嗯。”

江砚辞没再追问，继续往下讲。他的声音很稳，像晚风拂过湖面，明明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让人静得下心。夏野一开始还梗着脖子，后来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偶尔还会下意识地问一句“这里为什么要加个负号”。

等讲完最后一道题，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夏野看着草稿纸上写满的步骤，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还没跟江砚辞吵架。

“今天就到这里。”江砚辞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把错题抄到新本子上，明天我检查。”

“知道了。”夏野也跟着站起来，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他拿起那个印着几何图案的笔记本，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喂，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砚辞正把卷子整理好，闻言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才淡淡地说：“老师让的。”

“……哦。”夏野低下头，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抓起书包甩到肩上，“走了。”

“等等。”江砚辞叫住他，从桌肚里拿出个东西递过来，是个用透明袋装着的面包，“没吃饭吧？”

夏野愣了一下。晚自习前光顾着跟兄弟吐槽江砚辞，确实忘了去食堂。他看着那个印着草莓图案的面包，又看看江砚辞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别扭。

“不要。”他硬邦邦地拒绝，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拉住了。江砚辞的手指很凉，带着点晚风的寒意，轻轻拽着他的校服袖子。

“拿着。”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练球会饿。”

夏野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能感觉到手腕上那点微凉的触感，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爬上来，一路窜到耳根。他猛地抽回手，没敢抬头看江砚辞的表情，抓起那个面包塞进书包：“谢了……才怪！”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夏野跑下楼梯，晚风从操场吹过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他停下来，靠在栏杆上喘气，手不自觉地摸向书包里的面包。

袋子里的面包还带着点温度，大概是放在桌肚里被体温焐热的。

夏野拿出面包，借着月光看清了包装上的字——是他偶尔会买的那个牌子，草莓味的。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上周三下午，自己跟篮球队的兄弟在小卖部抢最后一个草莓面包时，江砚辞好像刚好从旁边经过。

那家伙当时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他还跟兄弟吐槽“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什么好吃的都不懂”。

夏野咬了一口面包，草莓酱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有点腻，却奇异地不让人讨厌。他看着操场上空荡荡的篮球场，又抬头看向教学楼三楼——他们教室的灯还亮着，在一片黑暗里，像颗孤单的星星。

江砚辞大概还在收拾东西吧。

夏野嚼着面包，忽然觉得，每天晚自习后留一小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转身往操场跑。夜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像只展翅的鸟。

书包里，那个印着几何图案的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着，封面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属于江砚辞的墨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