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潮汐定律

第二十四章：复健室的潮汐定律

拆石膏的日子定在立春。夏野拄着拐杖在复健室门口徘徊时，嗅到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是江砚辞新换的洗发水味道，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像某种奇特的化学试剂。

"肌肉萎缩12%，关节活动度受限35%。"医生敲着X光片，"从今天开始，每周三次复健。"

夏野盯着自己苍白的小腿，石膏边缘留下的分界线像海岸线，上方是晒黑的皮肤，下方白得近乎透明。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你等会儿别——"

已经晚了。江砚辞的笔记本翻到崭新一页，标题工整写着《复健计划》，下方列着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连喝水时间都标注了毫升数。

"江砚辞！"夏野用拐杖戳他鞋尖，"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医生憋着笑递来复健卡。江砚辞接过卡片时，夏野瞥见他右手虎口的伤口结了深褐色痂，形状像微缩的篮球场。

复健室的落地窗占满整面墙。夏野在器械上龇牙咧嘴时，能看见江砚辞坐在走廊长椅上奋笔疾书。阳光穿过他垂落的额发，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每隔二十分钟，那人就会准时抬头，隔着玻璃对夏野比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OK，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我在这里"。

"你男朋友挺有意思。"物理治疗师调整着电疗仪强度，"每次你来，他都带着那本《运动损伤学》。"

夏野差点从治疗床上滚下来："他不是...那本书哪来的？"

"自己打印装订的。"治疗师指向走廊，"上周我看见他在图书馆复印区待了整晚。"

电流刺激让肌肉微微抽搐。夏野透过泪花望去，江砚辞正低头翻阅那本"书"，发梢随着点头的动作轻晃。某个瞬间他突然抬头，与夏野视线相撞，随即做了个新动作——食指轻点自己左胸，那是吊坠所在的位置。

复健第三周，夏野终于获准进行基础投篮训练。篮球离手的刹那，右膝传来尖锐的刺痛，球砸在篮筐前沿弹飞出去。他单腿跪地喘粗气时，听见铁网被叩响的声响。

江砚辞不知何时进了球场，手里拿着夏野从未见过的笔记本——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篮球，页角全是卷边。

"高中时的训练记录。"江砚辞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详细记载着夏野每次投篮的弧度、力度和命中率，"根据数据，你现在应该调整..."

"等等，"夏野瞪大眼睛，"你从高一就开始记这个？"

江砚辞的耳尖在夕阳下红得透明："当时...研究行为模式。"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起跳时重心太靠前了。"

汗水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夏野扶着江砚辞的肩膀重新站起，突然发现对方锁骨处有道浅疤——是上次在实验室被烧杯烫的，形状像个月牙。

"别动。"夏野用指尖轻触那道疤，"疼吗？"

江砚辞的呼吸明显滞了一拍："当时...不疼。"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现在有点。"

这个回答让夏野心脏漏跳一拍。他故意把全身重量压过去："江大学霸，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痛觉延迟'？"

篮球第无数次砸向篮板时，暮色已经吞没了半个球场。江砚辞站在篮下接球，白衬衫被汗水浸透，隐约透出里面的银色细链。夏野突然发现他接球的姿势标准得不像话——手腕角度，指尖发力点，甚至球触手时微微后撤的缓冲，都和自己如出一辙。

"江砚辞，"夏野眯起眼睛，"你偷偷练过篮球？"

对方转身投篮的背影明显僵了下。球划出完美弧线，空心入网。

"大学体育选修。"江砚辞推眼镜的动作比平时快了0.5秒，"及格而已。"

夏野大笑着扑上去勾他脖子："骗谁呢！这姿势没两年练不出来！"贴近时闻到对方衣领上的柑橘香混着汗水的咸涩，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为了..."

江砚辞迅速用篮球隔开两人距离："继续训练。"

当晚的语音通话持续到凌晨。夏野趴在床上翻江砚辞给的训练笔记，发现每页边缘都画着迷你天气图标——晴天下雨，大风降雪，精确对应着当天他的训练状态。翻到去年四月那页时，一张照片滑落出来：暴雨中的篮球场，他独自练习的背影，看台栏杆上搭着件熟悉的校服外套。

"江砚辞，"夏野对着手机说，"这张是你拍的？"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掉地的声响。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才传来很轻的"嗯"。

"为什么拍我？"

"那天下雨..."江砚辞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你投进了二十七个三分球。"

夏野突然想起那天。校队选拔赛落榜后，他确实在暴雨里疯练到手指抽筋。回家时发现储物柜里多了条干毛巾，还以为是管理员放的。

"外套也是你的？"

"...，..."

"江砚辞！说人话！"

"...是。"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但我没敢去送伞。"

夏野把照片按在胸口，那里跳动的节奏和复健时的心率监测仪有得一拼。他摸到锁骨处的吊坠，银链已经被体温焐热："下次..."

"嗯？"

"下次直接来给我撑伞。"夏野用枕头闷住自己发烫的脸，"...笨蛋。"

拆石膏前夜，复健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江砚辞半跪在地上帮夏野做腿部按摩，指尖划过肌肉纹理时轻得像羽毛。夏野低头看他发顶的旋，突然发现那里藏着几根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你长白头发了。"夏野伸手去拨。

江砚辞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早就有了。"他顿了顿，"高三下学期，你打区联赛受伤那次。"

夏野的手指僵在半空。那年他韧带拉伤坚持完赛，赛后才知道观众席有人跟对方啦啦队吵起来——现在想来，那个戴着口罩的"疯子"，轮廓确实像极了江砚辞。

"当时..."夏野的嗓子发紧，"你是不是..."

江砚辞突然加重手上力道，疼得夏野倒吸冷气："专心复健。"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夏野数着江砚辞的呼吸声，突然说："明天拆石膏，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高中天台。"夏野戳戳对方锁骨上的月牙疤，"你欠我场'补课'。"

江砚辞的按摩动作停了。他摘下眼镜擦拭，这个动作在月光下像某种仪式："天台锁了。"

"那就翻窗。"夏野拽过他右手，指尖抚过虎口的伤疤，"就像你当年翻体育馆后台那样。"

石膏终于卸下的瞬间，夏野有种奇怪的失落感。三个月来画满星星和化学公式的白色外壳被锯开，露出里面新生的皮肤。医生刚转身，江砚辞就蹲下来，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将嘴唇轻轻贴在他小腿内侧的疤痕上。

"干什么..."夏野的脚趾蜷缩起来。

江砚辞抬头时，镜片反光遮住了表情："唾液酶促进愈合。"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同时往夏野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那块石膏的碎片，内侧刻着微型的北斗七星，摇光星的位置嵌着粒小小的橙色树脂。

"导航标记。"江砚辞站起身，耳尖红得能滴血，"...永久性的。"

夏野把石膏碎片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拽过江砚辞的领口，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咬住他下唇："这才叫促进愈合。"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影子在地砖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夏野故意落后半步，看阳光给江砚辞的轮廓描上金边，后颈那颗痣在光影间时隐时现，像他石膏上永远存在的星座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