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棚的角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宋亚轩抬头时,撞进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里。
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却有了些银丝。她手里捏着串佛珠,看到宋亚轩时,脚步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叫出个干涩的名字:“亚轩。”
是琴梅梅,他的母亲。
宋亚轩的心跳没有任何起伏,像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远房亲戚。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小时候她拎着行李箱出门的背影,红色的箱子在青石板路上磕出“咚咚”的响。
“嗯。”宋亚轩应了声,声音平淡得像在打招呼。
琴梅梅走近了些,目光在他脸上反复打量,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还有些说不清的局促:“瘦了,也高了……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宋亚轩移开视线,落在火盆里的余烬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在镇上租了间房。”琴梅梅的声音低了些,“想着……离得近点,可又怕打扰你。”
宋亚轩没接话。打扰?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打扰的了。那些年他在舅舅家看人脸色、被舅妈嫌恶的时候,她在哪个城市打工?他半夜在阁楼里抱着膝盖哭的时候,她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起过这个被丢下的儿子?
灵棚里的哭声低了些,舅妈王桂兰被人扶起来,往屋里走,经过他们身边时,狠狠剜了琴梅梅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怼,像积了几十年的灰。
琴梅梅的身体僵了僵,下意识地往宋亚轩身边靠了靠,却又很快拉开距离,像怕被他嫌弃。
“葬礼结束后,跟我回镇上住几天吧。”她搓了搓手里的佛珠,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我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鸡蛋羹。”
“不了,我忙。”宋亚轩直接拒绝,“处理完舅舅的事,我就得回去。”
“忙什么?工作吗?”琴梅梅皱起眉,声音陡然拔高了些,“你舅舅走了,家里就这情况,你作为晚辈,不该多留几天?还是说,你连这点情分都不顾了?”
宋亚轩看着她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这就是他的母亲,缺席了他整个成长过程,回来却想对他指手画脚。
“我留。”他没再争辩,只是觉得累,“但不用去你那,我住舅舅家就行。”
琴梅梅的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也好,正好帮着你舅妈打理
灵棚的白幡还在风里抖,舅妈王桂兰的哭声就变了调。
她被人扶着坐在门槛上,眼角的泪还没干,目光扫过宋亚轩时,突然就带上了刺:“有些人啊,真是白养了。舅舅走了,回来倒挺及时,可这些年在哪呢?逢年过节连个影子都见不着,现在倒好,穿得人模狗样的,是忘了谁把他拉扯大的?”
表弟明明站在她身边,梗着脖子附和:“就是!我爸最疼你了,你倒好,上了大学就跟忘了这个家似的,电话都不打一个。现在我爸没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宋亚轩刚烧完纸的手还带着烟火气,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他看着舅妈脸上那点虚假的悲戚,再看看表弟眼里毫不掩饰的贪婪,心里像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我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他的声音很沉,压着怒气。
“寄那点钱够干什么?”王桂兰立刻拔高了嗓门,拍着大腿就哭,“够给你舅舅买药?够给你表弟交学费?我们养你这么大,就值那三瓜两枣?现在你出息了,在大城市挣大钱了,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周围的亲戚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在宋亚轩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探究和审视。他站在那里,像被架在火上烤,浑身不自在。
他转头看向这栋老房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土墙被岁月浸得发灰,墙根处他画的小人早就被雨水冲得模糊。堂屋正中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角缺了一块,是表弟小时候用斧头砍的。桌上方挂着舅舅和舅妈的结婚照,照片里的王桂兰穿着红棉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和现在的刻薄判若两人。
左边的房间是舅舅舅妈的卧室,门帘还是那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里面的木板床吱呀作响,他小时候总在门外听见舅妈数落舅舅的声音。右边的小房间原本是杂物间,后来隔出一小块给他住,就成了他的阁楼——矮得直不起腰,夏天热冬天冷,唯一的窗户对着猪圈,一到雨天就飘来难闻的味。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角落,那些曾经蜷缩过、哭泣过、偷偷画画的地方,此刻都成了别人的领地。八仙桌旁的太师椅是舅舅的专座,卧室里堆着表弟的玩具,连他住过的阁楼门口,都堆着半人高的柴火,显然早就没人记得那里曾有过一个他。
这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我没钱。”宋亚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他可以帮忙处理后事,可以尽晚辈的本分,但绝不会纵容这种勒索。
“没钱?谁信啊!”王桂兰猛地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穿得这么体面,说没钱?我看你就是不想认我们这个家!白眼狼!跟你那个跑掉的妈一个德行!”
宋亚轩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眼眶瞬间热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彻底的失望。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没变,永远只会把自己的不如意,怪罪到别人头上。
琴梅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劝:“亚轩,少说两句,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
“面子?”宋亚轩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嘲讽,“他们给过我面子吗?”
琴梅梅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拉王桂兰,两人低声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像两只斗架的鸡。
宋亚轩没再看,转身走出了堂屋。灵棚的白幡还在晃,烧纸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很想离开,立刻就走。
这个所谓的“家”,比他记忆里的还要冰冷。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刘耀文的微信界面。
他突然很想给刘耀文打电话,哪怕只是听他说一句“别烦我”,也好过在这里被这些所谓的“亲人”撕扯。
风卷起地上的纸灰,迷了他的眼。眼泪终于忍不住要掉下来,他却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逼了回去。
在这里掉眼泪,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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