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使臣入京这一日,恰逢西凉中秋宴前夕,满城悬灯结彩、酿桂花酒……是凉都城最热闹的时候。
金銮殿上,数十个紫檀镶玉的礼箱整齐码放,层层叠叠占据了半个大殿,满朝文武望着这满殿富贵,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本次大夏使团来了一共十个人,为首的是大夏二品鸿胪寺卿宋璋,一袭绛紫官袍,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相,实则是出了名的难缠之人。
“臣宋璋奉大夏皇帝陛下之命,代吾皇向西凉陛下与摄政王殿下致以深切谢忱。我朝长公主在西凉叨扰多时,承蒙二位尊主以礼相待,此番特备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王昱眯了眯眸子,晨起他就收到密报,大夏使臣进城,带了足足百余箱的礼物尽数搬进公主府,再搬上殿时就少了一半,恐怕此番前来不是商谈和亲之事的,而是来兴师问罪,为公主撑腰的!
“宋使大人,替朕谢过大夏皇帝,贵国长公主殿下与我北辰王两情相悦,情意甚笃,实乃天作之合。前番大夏陛下曾遣使传书,言及议亲之事已交付礼部详议。宋大人此番远道而来,不知可否带来礼部的确切消息?两国联姻乃百年大计,朕与诸位爱卿都翘首以盼。”
宋璋拱了拱手,“本使便是为此事而来,礼部已为二位殿下亲事周详筹划,念及两位皆是金枝玉叶,我朝慎之又慎,特择定两个黄道吉日。”
宋璋从袖中取出奏报,“具体时辰、礼仪规制,本使奏报之中已一一详述。此乃两国联姻之大事,礼部与钦天监反复推演,力求吉祥圆满。且……”宋璋将手中的奏报递给御前总管,笑着扫视一眼群臣,居高临下的说道:“陛下念及公主远嫁西凉,此后长居异乡,心中万分不舍,更忧她受半分委屈。特命人将我朝新近开采的玉矿,连同矿脉契书,一并备作公主陪嫁。”
这话一出口,满殿骤然死寂。
公主陪嫁玉矿,有史以来闻所未闻,大夏坐拥九州膏腴,这就是来自强国的底气吗?
反观西凉,仅有两处玉脉皆在极北苦寒之地,终年冰封,采掘艰难,每年所得不过寥寥。
朝臣们望着大殿内紫袍加身的大夏使臣……喉间皆是涩然,唏嘘之声暗暗浮动。
宋璋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寒芒暗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区区西凉弹丸之国,竟然敢诓骗他大夏长公主的财物,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当真以为他夏朝无人了?
“圣上!”宋璋整肃衣冠,语气恭谨中不失傲慢,“我家陛下崇信天地玄学,更笃定姻缘天定。恰逢明日乃贵国中秋盛宴,本使特携了七块天工难觅的玉石,工部匠人早已验过,此中必出红玉祥瑞。若是北辰王殿下能够当场开出红玉,那当真是天赐良缘……举国同庆啊!”
王昱抬眸看了王一博一眼,“北辰王意下如何?”
王一博淡然的撇了宋璋一眼,点了点头,“宋大人之约,本王自当应下,不过……本王与公主殿下,无论是否天定良缘,她都是我王一博认定的北辰王妃。”他神情冷峻,一字一句,回应宋璋的试探。
宋璋抚掌大笑:“北辰王殿下的心意,陛下知道定然欣慰,不过……下官提醒一句,您莫要找我家公主帮忙,陛下说了,这天机不可讨巧,因此,明日本使会带着锁灵仪前来!”
王一博淡漠的瞳孔深了些许,想不到,锁灵仪竟然也在大夏皇朝。
散朝后,王一博随魏德全往御书房去。才至御书房阶前,太后身边的李嬷嬷便匆匆迎上来,说是太后听闻朝堂的事请皇帝和北辰王前去商议。兄弟二人不敢耽搁,立刻往霜华宫赶去。
霜华宫。
兄弟二人并肩踏入大殿,王昱一身黄色蟒袍,王一博一袭朱红朝服,一位儒雅,一位冷峻,却似两柄利剑,承载着万里西凉的国运与希冀。
“儿臣拜见母后!”
“母后万安!”
王昱还不等抬头,忽然双腿一沉,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一头扎进了他的腿间,肉乎乎的小手攥住明黄龙袍下摆,奶呼呼的喊道:“皇伯父!”
素来威严的天子眼底瞬间柔软,“诶呦!”王昱俯身就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他笑着掂了掂那肉乎乎的小身子,指尖轻戳小脸蛋:“可有日子没看见咱们琑儿了,快让皇伯父瞧瞧……这小脸圆的哦……”
王一博抬头,这才注意到肖昭进了宫,瞬间不悦的蹙起眉头。
“不好生待在府里,进宫来做什么?琑儿最近的课业一塌糊涂,你还有心思带着他闲逛?”
肖昭赶忙起身行礼回话:“回……王爷,妾身前阵子一直在禁足,今日正好解了,琑儿嚷嚷着想祖母和皇伯父了,妾身想着许久未向太后娘娘请安,便让云嬷嬷领着进宫……实是妾身思虑不周,还望王爷恕罪!”
当然,请安是假,告状才是真的,但这状可不用肖昭自己告。
琑儿一进门就扑进祖母怀里闷声大哭,举着肉嘟嘟的小手,控诉父王为了别人罚了他。
太后娘娘将小家伙整个手掌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也没看见一点伤痕。可小家伙哭的凄惨,还是让太后心疼坏了,心肝宝贝的哄了起来。
谁让整个皇宫的皇孙加起来,也抵不过怀里这个胖乎乎的小奶团让太后牵肠挂肚。小家伙哭一声,太后心尖就跟着颤。
太后萧氏不悦的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肖侍君带琑儿来看哀家是理所应当!你横着拦竖着挡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娶王妃了,琑儿就不够你瞧了?”
“母后,您别这么纵着他!已经够无法无天了,他只说了儿臣罚了他?可说了原因?”
琑儿立刻将小脑袋扎进了皇伯父怀里,像个小鹌鹑,逗的王昱差点笑出声。
“凭何原因,你也不能说罚就罚,你们两个都是哀家纵着长大的,哪一个就长歪了……”
王一博哑口无言。
太后对琑儿的疼爱,满宫上下无人不晓。琑儿刚满两岁那年,也是大夏长公主跟北辰王来西凉的那一年。初见那位盛气凌人的未来王妃,太后便忧心孙子受欺,当即就逼着皇上拟旨,将琑儿破格封为王府世子,肖昭作为生父也连越数级直接晋封侧妃。
只是这事被王一博知道,连夜进宫请皇兄收回了旨意,先不说庶子承袭王位是否于礼不合,就算可行,他已经许了赫连戟月王妃之位,王妃还未入府就册封世子,岂非明晃晃打大夏公主的脸面?
肖昭后来得知自己与侧妃生生失之交臂后,恨得银牙都要咬碎了。不过,以太后对琑儿的疼爱,让他深知,有太后这棵大树庇护,自己在王府的日子定不会难过。
日后琑儿是他的依仗,太后便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必须牢牢抓住,因此隔山差五他就要带着琑儿进宫,虽然王一博对此每次都很不满。
在此事上王一博辩不过太后,只能从王昱手中接过琑儿,将他放到地上,“去奶娘那!父王和皇祖母,皇伯父有正事要谈。”
肖昭及有眼力见的站起身,将小团子领去了一旁,几个霜华宫的大宫女,对琑儿喜爱的不得了,围着他喂糕点,肖昭悠哉的喝着茶,心里得意极了,可下一刻他脸色就变了。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听闻大夏那边把和亲的日子定好了?”
王昱点了点头,“定的来年三月初八,和六月初九,都是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 ”
“为何是两个?”
王昱抬头看了王一博一眼,缓声答道:“夏使之意是,需要两国各自办一次典仪!”
太后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分喜色,“这大夏的规矩倒是多!”
王一博看向母亲微微蹙起的眉头,温润一笑:“母后,儿臣倒是觉得合理极了,公主殿下为了儿臣远赴万里,未诉半句辛劳,儿臣陪她回朝自然是应当的!既是尽为人夫道,亦不负她和亲大义。”
“这一走,可不知哪一年才能回来?若是那大夏朝不放人可如何是好……”
“儿臣与公主早有约定,以三年为期,陪公主尽孝道。三年期满,她自当随我返回西凉!”
“三年……”太后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肖昭惊在原地,端着茶盏的手都在抖。
太后强忍着拭去眼角泪光,颤抖着声音问道:“那琑儿怎么办?王府怎么办?”
王一博望向正在眼巴巴看着宫女变戏法的儿子,嘴角不自觉扬起了温柔的弧度。
“儿臣走后,王府之事还请母后皇兄多照拂!”
殿内只剩琑儿银铃般的笑声,清脆透亮,无忧无虑。
浑然不知他的父亲即将远行缔结两国盟约,为的便是社稷安康,山河无恙,寻常百姓孩子也能如他的孩子一样,笑的无忧无虑。
“母后,明日就是中秋宫宴了……往后几年儿臣若是不能陪在您身边,也会遥祝您凤体安康……”
太后偏过脸不理王一博。
王昱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喉结滚动着将涌上的酸涩咽回去。
西凉一路走来步步都是血痂!连年烽火里,强邻环伺,偏他西凉兵马羸弱,国库空虚,物资匮乏。如今竟逼得自己亲弟弟远赴和亲……让他如何不恼恨。
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报:“贵妃娘娘到!”
贵妃穿着一袭藕荷色素锦绣纹的宫装,缓缓走了进来,依次行了礼。
王昱连忙收拢情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爱妃过来坐!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事!”
沈棠眨了眨凤眼,“何事?”
“沈铎身边的那个小奴才,究竟是什么来头?”
“皇上自己都说了,他不过是个小奴才,能有什么来头,生在府里,是阿爹阿娘看着长大的,所以受宠了一些!皇上为何这样问?可是那小家伙又犯了事?”
王昱和王一博对视一眼,总觉得沈棠没说实话。
“罢了,想也是个不顶用的!皇兄,咱们另寻法子吧!夏使也不过是想替公主殿下出口气,明日,随他就是!”
太后心下疑惑:“这是出什么事了?”
王昱叹了口气:“夏使携了七块玉石,要在明日宫宴上让一博从中辨出赤玉。”他冷笑一声“一博说的是,这个姓宋的,分明是存心羞辱。可我堂堂北辰王怎能任由他辱,明日朕让工部那几位鉴玉工匠都来助你如何?”
沈棠闻言眼睛一亮,拉着王昱的袖子,“皇上,这事你可以叫战战来的!那小家伙从小就运气好!瞧什么是什么?”
“朕的贵妃娘娘呀!这事关乎咱们西凉的脸面,光靠运气怎么行!”
沈棠撅了撅嘴不说话了。
王一博看着琑儿已经歪倒在了奶娘怀里睡着了,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毫无头绪的说:“罢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就算我们此时去找灵鉴玉盘也来不及了,他们带了锁灵仪,就连公主的玄凰机在它面前也是废铁一块!”
行了退礼,王一博抱起琑儿,用披风将小团子裹得严严实实,迈步往门口走,肖昭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殿里的谈话,肖昭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让他起疑,肖战的确从小就运气好,大师说他命格里带着罕见的“天佑灵枢”之相。
天佑是说冥冥中,无形气运护持,而灵枢是指生来便是天地灵机交汇,自带福泽。
他想让大师把命格换给他,但大师说他根本承不住肖战的命格。
他偏偏不想如他的意,既然抢不了,就破坏!他断他姻缘,毁他清白,夺他孩儿。后来按捺不住再去问大师,大师说命格确实已改,可再往下,大师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
明明命格已经改了,他的运气为何还会那么好?今日听皇上与贵妃娘娘的意思,莫不是他真有什么灵物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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