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仪器的蜂鸣是这间合金囚笼里唯一的、永恒的背景音,精准地丈量着绝望的深度。
陈默瘫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像一具被彻底掏空的躯壳。每一次“活性维持”实验,都像一次灵魂层面的凌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生命力?意识?或者更虚无缥缈的“存在”本身——被强行抽取、剥离,汇入那个冰冷的储存罐,去滋养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主体”。
零的狂热与日俱增。实验的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精细。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能量引导,开始尝试各种复杂的“共鸣诱导”和“神经同步”,试图榨取更“纯净”、更“高效”的能量流。
陈默的大脑成了零肆意涂抹的画布,被各种频率的脉冲、化学药剂和感官刺激反复冲刷。记忆变得混乱不堪,现实与幻觉的边界日益模糊。有时他会看到林晚支离破碎的过去,有时会听到叶微在蓝色液体中无声的尖叫,更多的时候,是无穷无尽的、冰冷的电子噪音和零那张毫无表情的、观察记录的脸。
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沉重而费力。食欲早已消失,全靠营养液维持着这具残破躯壳最基本的运转。
他不再挣扎,甚至很少睁眼。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安静地等待着最终的枯萎。
直到这一天。
密封门滑开。
零走了进来。今天他看起来有些不同,白大褂熨烫得异常平整,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庄重的神色?他手里没有拿平板,而是捧着一个银色的、结构精密的金属头冠。头冠内侧布满了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感应触点。
“今天,我们尝试一次深度同步。”零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般的意味,“我需要你‘真正’地连接‘他’,感受‘他’,理解‘他’……将你的存在,彻底向‘他’敞开。”
深度同步?彻底敞开?
陈默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本能恐惧,像残烛最后的火苗,摇曳了一下。
零没有理会他微弱的反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的金属头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触点紧贴头皮,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冰凉。
“启动‘心桥’协议。最高权限。屏蔽所有外部干扰。”零走到主控台,声音低沉而肃穆。
嗡——
头冠内部发出极其细微的蜂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低沉,都要……深入。仿佛直接钻入了颅骨深处,与大脑的某种原始频率产生了共鸣。
陈默的身体猛地绷直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被侵入感攫住了他!不再是之前的拉扯和抽取,而是……融合?他的意识边界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正在被强行拖入一个冰冷、黑暗、巨大的意识漩涡!
“不……”他发出微弱的、破碎的呻吟,试图抵抗这彻底的吞噬。
“放松……接纳它……”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感受‘他’……感受那份……永恒的……渴望……”
渴望?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刺入陈默混乱的意识深处!
下一秒!
眼前的黑暗骤然被撕裂!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画面和感官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入他的脑海!不再是之前实验中被诱导出的模糊片段,而是……鲜活的、第一人称的、带着极致情绪冲击的……记忆洪流!
——刺眼的宴会灯光!觥筹交错的喧嚣!指尖划过冰凉酒杯的触感!视线死死锁定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冷漠矜贵的侧影(江临舟!)……心脏被嫉妒和占有欲灼烧的剧痛!
——黑暗的、高速行驶的车内!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泪水模糊了视线!耳边回荡着电话里冰冷的忙音和父亲愤怒的咆哮(联姻的消息!)……绝望像毒液般蔓延!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房间(疗养院?)!手臂被强行按住!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某种液体注入血管带来的短暂亢奋和随之而来的、更深邃的空虚与依赖!
——咆哮的海边!咸腥冰冷的海风!撕心裂肺的哭喊(对着江临舟离去的背影!)……然后是被拖上车、被注射、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极致恐惧与不甘!
——无尽的黑暗与禁锢!冰冷的液体包裹全身!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能“听”到仪器运行的嗡鸣,能“感觉”到零那双狂热眼睛的注视……一种永恒的、无声的、足以将灵魂腐蚀殆尽的……绝望的囚禁和……对某个身影刻骨铭心的……恨意!
林晚!都是因为林晚!那个夺走了一切!那个该死却偏偏活了下来(他以为的!)的男人!
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瞬间将陈默残存的意识吞没!那是叶子晨的意识残留!是他被囚禁、被折磨、非生非死数年间,唯一不曾熄灭的、扭曲燃烧的执念!
“啊——!!!”
陈默发出了一声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凄厉到变形的尖叫!身体在金属床上剧烈地抽搐、弓起!眼球疯狂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
痛苦!怨恨!嫉妒!绝望!所有属于叶子晨的、积压了七年、在非人折磨中发酵到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海啸般通过这该死的“心桥”,疯狂地涌入他脆弱不堪的意识!要将他同化!要将他撕裂!要将他拖入那永恒的、蓝色的地狱!
“监测到极高强度负面情绪共振!‘载体’意识过载!生理指标急剧恶化!危险!”主控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波形图乱成一团,疯狂闪烁红光!
零的脸色瞬间变了!不是担忧,而是极致的愤怒和……心疼?!心疼他的“主体”正在经历剧烈的情绪波动!
“强制中断同步!立刻!”他厉声吼道,猛地切断了连接!
“嗡”声戛然而止。
头冠上的幽蓝光芒熄灭。
陈默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摔回床上,身体依旧在不自主地剧烈痉挛,口角溢出白沫,瞳孔涣散,只剩下破碎的、无意识的抽气声。
零快步冲到平台边,先是紧张地看了一眼旁边屏幕上代表叶微“主体”活性的数据——波动正在缓缓平复——他才松了口气,随即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几乎休克的陈默。
“废物!”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充满了嫌弃,“连这点情绪冲击都承受不住!差点损伤了‘主体’的稳定性!”
他粗暴地扯下陈默头上的头冠,检查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征,确认只是意识暂时崩溃后,便不再理会。
“注射高浓度镇静剂和神经稳定剂。让他‘安静’下来。”零对闻声进来的助手冷冰冰地吩咐道,“数据记录封存。‘心桥’协议需要优化缓冲模块。”
助手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
冰凉的针剂再次注入。
陈默最后的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粘稠的黑暗。叶微那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像恶毒的诅咒,缠绕着他的灵魂,缓缓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
耳边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滴水声?
嗒……嗒……嗒……
规律,清晰,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
他艰难地、试图凝聚起一丝涣散的意识,朝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
没有光。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但那滴水声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在黑暗的深处,他仿佛“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中,隐约有一个……蜷缩的、模糊的轮廓。
是……叶子晨?
不……感觉不对……那轮廓似乎更……纤细……更……
突然!
那蜷缩的轮廓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然后,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不同于叶子晨那疯狂恨意的……情绪波动,如同纤细的蛛丝,悄然透过尚未完全关闭的“心桥”残留的缝隙,传递了过来——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一种……被漫长囚禁和痛苦折磨耗尽了所有激烈情绪后……剩下的……冰冷的……绝望的……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这一切的……清醒的……认知?
和……歉意?!
对不起……
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幻觉般的意念碎片,轻轻擦过陈默的意识边缘,然后瞬间消散,被周围叶微那浓郁的、狂暴的恨意残留彻底吞没。
陈默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
那是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是错觉吗?!
那冰冷的疲惫……那清晰的认知……那……歉意?!
那绝不是叶子晨疯狂执念的一部分!那感觉……更古老……更……沉寂……
像深埋地底、被遗忘已久的……另一重囚笼?
没等他想明白,强烈的镇静剂药力彻底席卷而来,将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火花也彻底扑灭。
他沉入了毫无知觉的、药物维持的“安眠”之中。
只有那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深渊尽头的……
“对不起……”
像一枚冰冷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意识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片土壤。
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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