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

“嘀……嘀……嘀……”

仪器的蜂鸣声，第一次显得如此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陈默僵在金属床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坚硬的冰棱，刺穿了他每一根神经。他死死地瞪着那扇紧闭的密封门，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个男助手——或者说，那个长着叶子晨眼睛的男人——仓皇逃离的背影。

叶子晨……

储存罐里的“主体”……

戴着护目镜、眼神死寂的男助手……

两个……叶子晨？！

不！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这比零的疯狂实验、比他的借尸还魂更加荒诞、更加恐怖！

是幻觉吗？是过度同步后遗症产生的精神错乱吗？还是……零又一种更残忍、更扭曲的神经干扰实验？！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烧毁的机器，冒出刺鼻的焦糊味，所有逻辑和认知都在这一刻彻底崩碎、坍塌！

混乱中，那句来自深渊的、冰冷的“对不起……”，再次幽幽地回荡起来，像一条毒蛇，缠绕上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对不起……

对不起谁？

为什么对不起？

那个男助手……他最后那个混合着恐惧和哀求的眼神……

无数的疑问和可怕的猜想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颅内疯狂喷涌，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砰！”

密封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零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身后跟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制服男人。

显然，男助手的异常反应触发了警报。

零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床上痛苦抽搐、状若疯狂的陈默，又扫过地上被打翻的注射器和营养液。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被打扰实验进程的极度不悦和冰冷的审视。

“镇静剂！加大量！”他冷冰冰地命令，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男人立刻上前，用远比男助手粗暴的动作，按住陈默挣扎的手臂，将一针强效镇静剂狠狠注入他的静脉！

冰凉的液体如同致命的寒流，瞬间冲垮了沸腾的岩浆。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嘶吼声微弱下去，最终化为无意识的呻吟。意识再次被强行拖入黑暗的深渊，那些恐怖的疑问和猜想也随之沉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虚无……

……

再次恢复一丝模糊意识时，陈默感觉自己正在移动。

身体像一袋没有骨头的重物，被架着，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拖行。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只能透过缝隙感受到光线明暗的变化，听到隐约的、压抑的脚步声和金属门开合的轻微摩擦声。

空气里的气味发生了变化。消毒水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陈旧的、带着淡淡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温度似乎也更低了一些。

他们……要带他去哪里？

那个男助手……叶子晨……

混乱的碎片试图重新拼凑，却被强效镇静剂的余威死死压住，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恐惧。

最终，移动停止了。

他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地面坚硬而冰冷，带着粗糙的颗粒感，不像实验室光滑的合金地板。

“哐当！”身后传来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以及落锁的沉闷撞击。

脚步声远去。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连那熟悉的仪器“嘀嘀”声也消失了。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镇静剂的药效渐渐退潮，身体的掌控权一点点回归。

陈默才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极远处，似乎有一盏功率极低的、昏黄的安全指示灯，像鬼火一样，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巨大的空间轮廓。

他挣扎着坐起身，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仓库？

借着一丝微光，他能看到高耸的、看不到顶的穹顶，生锈的钢架纵横交错，如同巨兽的骨骼。地面上堆积着模糊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杂物和废弃的机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咸腥气息？

海风的味道？

这里……不是零的地下实验室！他被转移了？！为什么？

恐惧再次攫紧了他的心脏。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依旧绵软无力。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绝对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从他侧后方不远处传来！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凉透！他猛地扭过头，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地从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站了起来。

身影很瘦削，看起来像个年轻男人。他似乎也刚刚苏醒，或者一直藏在那里，动作有些迟缓僵硬。

是谁？！守卫？还是……其他的“实验品”？

陈默的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向那盏昏暗的安全指示灯。

昏黄的光线，如同舞台追光，一点点照亮了他的身形，他的衣着，最后……是他的脸。

当光线终于落在他脸上时——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疯狂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冻结！

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苍白！瘦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但那双眼睛……那眉骨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

是叶子晨！！！

是那个……应该被泡在蓝色储存罐里的叶子晨！是那个……应该戴着护目镜、眼神死寂的男助手叶子晨！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穿着破旧肮脏的工装，头发凌乱，脸上沾着灰尘，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茫然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被彻底炸成了齑粉！

叶子晨也明显愣住了。他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张同样苍白憔悴、写满惊骇的脸，他的瞳孔也在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人如同镜子的两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无声地对峙着，都被对方的存在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苦涩的冷笑，突然从仓库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陈默和叶子晨同时猛地一颤，惊恐地转头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

又一个身影，缓缓地、扶着生锈的钢架，从阴影里踱步而出。

同样瘦削的身形，同样破旧的工装，同样苍白憔悴的面容……

以及……同样一张属于叶子晨的脸！！！

只是这个“叶子晨”的眼神，完全不同。那里面没有惊恐，没有茫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荒谬和绝望的……死寂和嘲讽。

他看着眼前两个惊骇欲绝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极其扭曲的弧度，用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欢迎来到……‘残次品’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