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细微之处

书名:博君一肖:长风绕战戟
作者:函星仔

翌日清晨,肖战起身时,只觉得空气中寒意更重了几分。推开窗棂一角望去,庭院中的积雪又厚了一层,瓦檐下垂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在初升的日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芒。

长生端着热水和青盐进来伺候洗漱,嘴里呵着白气:“公子,今儿个可真冷,窗边怕是更有寒气,您快些洗漱完用了早膳,也好暖和些。”

肖战依言洗漱完毕,换上暖厚的冬衣,外罩一件狐裘坎肩,方才觉得那股子沁入骨髓的寒意被驱散了些。

早膳一如既往地精致清淡,却比往日多了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和一盏浓稠温热的牛乳羹。

肖战微微挑眉,看向长生。他平日早膳并不偏好这类甜腻之物,更不饮牛乳。

长生忙笑道:“公子,这是王护卫一早去大厨房吩咐的。他说昨日见您午膳用得少,今早天寒,需得些实在热食暖胃。还说……咳,说牛乳安神补气,于您身体有益。”他说着,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那位冷面护卫,竟会留意到世子昨日进食不多,还如此细心地吩咐厨房调整膳食?

肖战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王一博吩咐的?

他想起昨日午膳时,自己因胃口不佳,确实每样菜只略动了几筷便搁下了。当时那人沉默地守在门外,垂着眼眸,竟连这等细微之处都留意到了?

而且,牛乳安神补气……他是如何知晓的?是巧合,还是……

肖战垂下眼帘,舀了一勺温热的牛乳羹送入口中。乳香浓郁,带着淡淡的甜,滑入胃中,果然升起一股舒适的暖意。他又夹起一片糖藕,桂花香清甜不腻,藕片软糯。

他安静地用着早膳,并未再多问一句。

只是用完膳后,他状似无意地对长生道:“今日的牛乳羹和糖藕很好,告诉厨房,往后早膳都可备上一些。”

“是。”长生应下,心里却明镜似的,公子这分明是领了王护卫的情。

膳后,肖战照例前往书房。

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王一博如昨日一般,沉默地守在门侧。依旧是那身单薄的墨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仿佛昨夜那彻骨的寒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见到肖战,他依例微侧身垂眸。

肖战脚步未停,步入书房。

然而,就在经过王一博身侧的那一刻,他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空气中,除了清冷的寒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那味道很特别,清冽提神,并非王府常用的那种浓郁檀香或花香。

肖战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书房内。

炭盆依旧燃着,但空气似乎比往日更清新通透些,并无半点隔夜的闷浊之气。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甚至连他昨日用过未及时清洗的笔洗,都已焕然一新,里面的水清亮见底。

他昨日看了一半、随意搁在桌角的《山河志》,此刻正端正地放在书案中央,旁边还压着一枚白玉书镇,防止书页被风吹乱。

一切细微之处,都被妥帖地打理过。

肖战走到书案后坐下,长生立刻上前准备研墨。

“今日换那锭松烟墨吧。”肖战忽然开口。

长生一愣:“公子,您平日不是更喜用油烟墨作画,色泽更亮些吗?”

“今日想练字,松烟墨黝黑无光,入纸更深,更合适。”肖战语气平淡。

“是。”长生虽觉有些意外,还是依言去取收在多宝格深处的松烟墨墨锭。然而他翻找片刻,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公子,那松烟墨好像不在此处了,许是收在别处了?小的这就去找……”

“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

长生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王一博仍站在门外,微垂着眼眸,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

肖战眸光微动。

长生将信将疑地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果然看见那锭黑沉沉的松烟墨好端端地躺在里面,旁边还有一方平日较少用的犀角笔架。

“真…真在这里!”长生拿出墨锭,又是惊讶又是尴尬,“王护卫,你怎么知道……”

王一博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昨日整理书房时见过。”

长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昨日公子小憩后,王护卫确实进来快速巡视过一圈,可他动作极快,且目不斜视,长生还以为他只是确认安全,没想到竟连抽屉里放了什么墨锭都记住了?

肖战接过长生递来的松烟墨,指尖感受着墨锭冰凉的质感,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

这人……观察力敏锐得惊人。

他不再多言,示意长生研墨,自己铺开宣纸,执笔蘸墨,开始静心练字。

书房内很快安静下来,只余纸笔相触的沙沙声,以及研墨的细微声响。

肖战写字时极为专注,心神凝于笔端。一篇《兰亭集序》临摹过半,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端放在桌角右侧的茶盏——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写久了便会呷一口热茶润喉。

然而今日,他的手却捞了个空。

肖战一怔,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侧头看去。

只见那盏青瓷莲花杯盏,不知何时被移到了桌角的左前方,正好在他左手顺手的位置。而杯中之茶,色泽温润,热气袅袅,显然是新沏不久,温度恰到好处。

他方才竟全然未觉。

长生在一旁研墨,也并未离开过。

肖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

王一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

肖战沉默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是他惯喝的雨前龙井,茶温不烫不凉,正合入口。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恰到好处的温水熨帖了一下。

他放下茶盏,继续提笔书写,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午后,肖战需前往王府藏书楼查阅几本古籍。

藏书楼位于王府东苑,需穿过几重庭院回廊。雪后路滑,长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肖战,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王一博依旧跟在一步半之后,沉默如影。

行至一处假山回廊,拐角处视野被嶙峋的山石略微遮挡。刚走过拐角,前方忽有一个捧着重重账册的小管事低着头匆匆行来,眼看就要撞上!

“小心!”长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用身体去挡。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在长生出声的同时,肖战只觉左臂被一股沉稳而不失分寸的力量轻轻一带,脚步顺势向侧后方滑退了半步。同时,一道黑影迅捷无声地插足在他与那匆忙行来的小管事之间。

是王一博。

他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用身体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可能的碰撞。那小管事收势不及,低呼一声,怀中高高的账册晃了晃,最上面几本眼看就要滑落。

王一博手臂一伸,五指敏捷地一托一揽,那几本即将坠地的账册便稳稳地落回原位,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甚至没让那管事完全停下来。

那小管事惊魂未定,抬头一看是世子,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下:“世子恕罪!小的无状,冲撞了世子!”

肖战站稳身形,摆了摆手,温和道:“无妨,雪天路滑,行走小心些便是。下去吧。”

“谢世子!谢世子!”小管事连声道谢,抱着账册,心有余悸地快步离开了。

肖战这才转头,看向已然退回原位的王一博。

方才那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若非左臂上残留的、被轻轻带过的触感,以及眼前已然恢复如常的景象,肖战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动作精准、迅速、有效,没有丝毫多余,既避免了碰撞,又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距离,未曾真正触碰到他 ,甚至连那小管事都未受到太多惊吓。

仿佛一切潜在的风险,都会在他靠近之前,被这道沉默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化解于无形。

“多谢。”肖战轻声道。

王一博微垂着眼眸,只答了两个字:“本职。”

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护卫,与呼吸一般自然。

肖战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继续向藏书楼走去。

只是接下来的路上,长生的搀扶似乎变得有些多余——因为每当遇到路面特别湿滑、或有台阶、或有积雪未清之处,肖战总能提前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的细微变化,有时甚至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他便能下意识地调整步伐,精准地避开那些不易察觉的湿滑冰面或不平之处。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在他与身后那沉默的护卫之间。

在藏书楼查阅了近一个时辰的典籍,肖战才携了需要的几本书册返回。

回到书房时,已是申时末,日光西斜。

肖战有些倦怠,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长生悄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书房内安静下来。

半梦半醒间,肖战似乎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他睡眠浅,立刻惊醒,睁开眼看向支摘窗。

只见窗外一株老树的枯枝上积雪甚厚,一根旁枝不堪重负,已然出现了裂痕,摇摇欲坠。而正下方,恰好是他平日最常坐着看书的那张紫檀木躺椅。

若那树枝断裂砸下,虽不至于造成大伤,但惊吓一场、甚至被碎木积雪溅一身是免不了的。

他正欲起身……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

是王一博。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不知是如何察觉到这潜在风险的。只见他身形轻盈一跃,单手在那即将断裂的树枝下方极快地一托一卸,那沉重的积雪便簌簌落下,大半砸在他手臂上,而那根树枝的压力骤减,虽仍弯曲,却暂时避免了断裂的命运。

做完这一切,他落地无声,抬手拂去臂上积雪,目光锐利地扫视了树冠其他部位,确认再无隐患,这才退开,身影重新隐回廊下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快、静、准。

若非窗台上残留的几点从他手臂上震落的雪粒,肖战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朦胧间的错觉。

他躺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那人重新变得模糊的、挺拔而沉默的轮廓,心中情绪翻涌,一时难以言喻。

这是一种……被严密而无声地守护着的感觉。

细致入微,润物无声。

他并未宣之于口,甚至极力隐藏,却已将护卫的职责履行到了极致。记住他的习惯,预判他的需求,排除最微小的风险,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

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份近乎偏执的尽责,和一颗……或许并非全然冰冷的心。

肖战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却再无睡意。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门外那道几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呼吸。

影子。

如影随形。

却不再令人感到疏离与冰冷,反而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当晚,肖战批阅府中账册至深夜。

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眼间染上些许疲惫。

长生早已哈欠连天,却强撑着在一旁伺候笔墨。

“什么时辰了?”肖战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长生忙看向角落的铜漏:“回公子,快到子时了。”

“这么晚了。”肖战有些讶异,不知不觉竟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我看完这最后几页便睡。”

“小的不累,小的陪着公子。”长生揉着眼睛道。

“去吧。”肖战语气温和却坚持,“明日还有事需你早起去办。”

长生这才不再坚持,行礼退下了:“公子您也早些安歇。”

书房内又只剩下肖战一人。

他重新拿起笔,却觉得眼角干涩,精神难以集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肖战一怔:“进来。”

房门被推开,王一博端着一盏小小的青瓷碗走了进来,碗中冒着温热的白气。

他走到书案前,将瓷碗轻轻放在肖战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会妨碍他书写,又伸手可及。

“厨房温着的百合莲子羹,安神助眠。”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低沉,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世子该歇息了。”

说完,他并不停留,也不等肖战回应,便如同来时一般,沉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肖战看着那盏热气袅袅的羹汤,又看向那扇重新闭合的门扉。

所以……他一直留意着书房的灯火,甚至……吩咐了厨房备着宵夜?

肖战沉默片刻,终是放下了笔,端起了那盏温热的羹汤。

清甜软糯,温度适宜,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心中的某个角落,也似乎一点点被这无声的细致悄然浸润。

他喝完羹汤,吹熄烛火,走出书房。

门外,王一博依旧守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

听到开门声,他侧身垂眸。

廊下夜灯昏黄,在他冷硬的轮廓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肖战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离开。

他看着王一博低垂的眼帘,忽然极其轻声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色:

“王一博。”

“……属下在。”

“明日……”肖战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明日早膳,我想喝粥。你若去厨房,让他们备些清淡的鱼片粥即可。”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吩咐。

却又极不平常。

因为这近乎是一种……默许和认可。认可他那些细微之处的介入,认可他超越寻常护卫界限的、沉默的关怀。

王一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昏黄的灯光下,肖战似乎看到,他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沉默持续了短短一息。

然后,他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回应道,语气似乎比平日……软化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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