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一号演播厅。
彩排正在紧张进行。
灯光炫目，机器轨道纵横交错，工作人员忙碌地来回穿梭着。
《心动信号》的其他几位嘉宾都已经到场，有当红小花，有新晋流量小生，还有几位话题度不错的网红。
他们看着被导演单独叫到舞台中央的肖战，眼神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轻慢。
“好，接下来是‘心动信箱’环节。肖老师，你需要读出你抽到的这封‘匿名仰慕者’的来信。”执行导演在一旁拿着喇叭喊话，语气公事公办。
一名工作人员小跑着递上一张粉色卡片。
肖战接过来看了一眼，卡片上印着夸张的桃心图案，上面的字句甜腻得发齁。
“你是天边皎洁的月亮，我是地上孤独的流浪猫，不敢奢求拥有，只想悄悄蹭一蹭你的温柔……”
念到一半，台下已经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有人交头接耳，显然觉得让曾经的三金影帝念这种台词，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效果。
肖战的声音停了下来。
导演不耐烦地催促道：“继续啊肖老师，找找感觉，要带点感情，害羞一点，期待一点！”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肖战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屈服，或是更大的尴尬。
肖战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卡片，抬眼看向他们，目光不再是平和的深潭，而是沉静古井中投入一颗石子后，漾开了凛冽的波光。
他直接越过了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精准地找到了主舞台正中间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机位，直视着镜头。
那眼神，仿佛能直接望进屏幕后方每一个正期待看他笑话的人心里。
他语气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演播厅：“我来这儿不是来谈恋爱的，而是来还债的。”
“……”
一瞬间，整个喧闹的演播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导播台那边像是炸了锅，传来压抑又急促的咆哮声：“操！他说什么呢？快切镜头！切掉！这段不能留！音频掐了！快！”
技术人员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主舞台的大屏幕画面瞬间切换成了节目LOGO。
但，晚了。
为了保证“真实反应”，为了捕捉嘉宾最即时的情态，即使是彩排，部分机位的信号也是直接接入内部预览通道的，甚至会有少量信号以“测试直播”名义流出去。
而肖战那句清晰无比的话，已经随着电波，猝不及防地窜入了某个正在窥屏的直播间。虽然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但弹幕已经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彻底爆炸：
【卧槽！我听到了什么？】
【他是认真的吗？】
【还债……妈的，这句话太扎心了……】
【他是不是知道我们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突然笑不出来了……感觉良心痛……】
舞台上，始作俑者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肖战松开手，那张粉色的卡片轻飘飘地落了地。
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下舞台。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暴雨中沉默伫立的松柏，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演播厅的自动门在肖战身后无声合拢，将内部的兵荒马乱与惊呼隔绝。
他知道自己的这句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也知道周维安此刻必定在导播间里气急败坏，知道陈昊很快又会打来电话咆哮。
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
他走进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只是个堆放杂物的狭小空间，分给他这种“特殊”嘉宾使用。里面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惨白的节能灯，一张旧沙发，和一个散发着塑料味的饮水机。
他在沙发上坐下，后脑抵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走马观花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种极淡的近乎扭曲的快意，在心底涌起，很快又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
冲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他，早已付不起额外的代价。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陈昊的夺命连环call。
肖战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固执地响了三轮，最终归于沉寂。紧接着，一条短信挤了进来：“你他妈疯了？周制片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等着！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肖战没有回复，甚至没有点开仔细看，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旁边落满灰尘的小桌上。
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像一把闸刀悬在头顶，让他不得不低头妥协，不得不留在这个节目里，完成合约，拿到那笔通告费。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再有第二次失控了。周维安一定会盯死他，接下来的录制，也只会更加艰难，更多羞辱。
不知过了多久，肖战站起身，走到一面钢板前，微微抬起下巴，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尝试扯出一个符合节目期待的笑容。
从明天起，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必须在无数个镜头的注视下，扮演好那个“跌落神坛、努力讨好观众”的前影帝。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
肖战提前抵达录制基地，脸上已看不出昨夜的任何痕迹，只有一种近乎专业的平静顺从。
然后，他就听说与他配对的那位女嘉宾因“身体不适”，临时退赛了。
执行导演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通知他，替换方案是让他与另一位男嘉宾进行“盲选互动”。
当那首荒诞的《恋爱循环》remix版背景音乐响彻演播厅时，肖战站在那片过于甜腻的粉白色布景中，看见了周维安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
“初遇盲选”环节的规则很简单：男女嘉宾分别蒙上眼罩，通过触摸对方的手来猜测其身份，美其名曰“剥离视觉偏见，触碰心灵感应”。
临时找来跟肖战搭档的男嘉宾叫王旭，以唱跳爱豆身份出道，年纪小，脸皮薄，在综艺里是负责害羞和脸红的角色。
让两个男嘉宾在主打异性恋爱的节目里蒙眼摸手，这安排本身就像个蹩脚的玩笑。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忍不住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摄像机的镜头也像贪婪的眼睛，等着捕捉预设中的尴尬和社死。
肖战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周制片，这个形式是不是有点……突兀？或许可以换成其他不涉及肢体接触的猜身份方式？”
“哎哟，肖老师，别太较真嘛！”周维安笑得更开了，声音却压低得只让肖战和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听到，“观众就爱看这个，被迫营业的真实反应，这才是流量密码！”
“你放心，就是个小游戏而已，无伤大雅，大家笑一笑就过去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你只能配合，你没资格挑剔，你的尴尬就是我们要的商品。
王旭已经站在肖战的对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颊涨得通红。
肖战沉默地看了周维安两秒，最终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接过了工作人员递来的黑色丝绒眼罩，干脆地戴上。
视觉被彻底剥夺，世界陷入了一片柔软的黑暗。而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那首不合时宜的《恋爱循环》却变得更加清晰，放大着某种无形的荒谬感。
流程开始。
主持人插科打诨，试图暖场，效果寥寥。
王旭颤抖地伸出手，指尖碰到肖战的手背，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场面一度冷到冰点，尴尬几乎要凝成实质，从屏幕里溢出来。
周维安抱着手臂，脸色不太好看，这尴尬有点过于干巴，并非他期待的“笑果”。
就在导演几乎要喊卡的那一刻，肖战清透稳定的声线通过麦克风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去年冬天，挺冷的。我在街角便利店门口，见过一只受伤的猫。”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迹般地压下了现场的嘈杂和那诡异的BGM：“它缩在纸箱后面，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谁靠近就会龇牙咧嘴，不肯让任何人碰。”
“后来，便利店的小妹说，那猫很凶的，喂它吃的都不管用。可只要你蹲下来，把吃食放到它看得见的地方，然后轻声跟它说话，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他就会慢慢地安静下来，看着你。”
说到这里，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没有像预设中那样去胡乱摸索，而是轻轻地握住了王旭的手腕，指尖看似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王旭猛地一颤，却没有挣脱。
肖战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奇妙的安抚力量：“有时候，信任不需要看见脸，只需要一个愿意蹲下来的姿态。”
他的拇指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王旭手腕内侧的皮肤，仿佛在感知那过快的心跳，又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全场鸦雀无声。
原本喧闹的演播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就连那首吵嚷的《恋爱循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悄悄掐断了。
没有人发笑，没有人觉得尴尬，一种莫名认真，甚至称得上温柔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录制现场。
摄像师忘了切换镜头，直愣愣地推着肖战的特写。他戴着眼罩，下颌线流畅，握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腕，用讲童话般的语气说着关于信任和距离的话题。
这画面，诡异，却丝毫不显暧昧，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专业。
“我靠！这根本不是剧本！谁给他加的戏？”导播间里，一个导播猛地回过神来，惊呼出声。
周维安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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