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陆炎正在队里整理火场复勘报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着“沈寒舟”的名字,他几乎是立刻接起,指尖还沾着笔记本上的墨迹。
“塑料碎片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沈寒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比平时多了点清晰的质感,大概是在办公室,没有了火场或解剖室的杂音,“是PET材质的矿泉水瓶碎片,瓶身上提取到半枚模糊指纹,没有完整纹路,但能确定是右手食指留下的——指纹边缘有磨损,像是长期干体力活的人。”
陆炎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往报告上添了一笔“矿泉水瓶碎片,指纹指向体力劳动者”:“和商场内部人员的指纹库比对了吗?比如保洁、搬运工之类的。”
“刑侦队正在比对,初步排除了几个已知的搬运工,保洁那边还在查。”沈寒舟的声音顿了顿,“李队让我们晚上七点去警局开会,把复勘细节和检测结果对接一下——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我跟队长说一声。”陆炎合上笔记本,起身往队长办公室走,“对了,碎片上除了指纹,还有别的吗?比如残留的液体痕迹。”
“只有少量汽油残留,和火场助燃剂里的成分一致——应该是凶手用矿泉水瓶装过汽油,后来瓶子被火烧裂,碎片掉在了配电室门口。”
挂了电话,陆炎跟队长报备完,又在队里待了两个小时,把复勘报告整理得整整齐齐,才揣着报告往警局走。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他想起沈寒舟胃不好,中午只吃了青菜豆腐便当,便拐了进去。
便利店的暖光灯亮得刺眼,货架上摆着各种速食。陆炎在热食区站了会儿,选了两份粥——一份青菜瘦肉粥,特意让店员留温,想着沈寒舟能吃;另一份是自己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又拿了两个茶叶蛋,揣在怀里的保温袋里,怕凉了。
到警局的时候,才六点四十。会议室里已经有人了,刑侦队的几个探员在围着白板讨论,李队站在旁边抽烟,看到陆炎进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来得正好,沈法医刚到,在里面整理资料呢。”
陆炎点点头,拎着保温袋往里走。里间的小办公室亮着灯,沈寒舟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摊着一叠现场照片,还有几页检测报告。他没穿外套,只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旧疤——大概是以前解剖时不小心划到的。
听到脚步声,沈寒舟抬起头,视线落在陆炎手里的保温袋上,眼神动了动:“刚过来?”
“嗯,路过便利店,给你带了点粥。”陆炎把保温袋放在桌上,拉开拉链,把温着的青菜瘦肉粥递过去,“店员说还温着,你先吃点垫垫——等会儿开会估计要到很晚。”
沈寒舟接过粥盒,指尖碰到温热的盒壁,愣了一下,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打开盒盖,粥香慢慢散开来,是清淡的青菜味,没有油腻感。陆炎坐在他对面,打开自己的皮蛋瘦肉粥,咬了口茶叶蛋,看着沈寒舟用勺子慢慢喝粥——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小口小口的,像是在细细品味道。
“指纹比对有进展吗?”陆炎一边吃,一边问。
沈寒舟咽下嘴里的粥,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递过来:“刑侦队排查了商场所有体力岗位的人员,有三个保洁的指纹和碎片上的模糊指纹有相似点,但都不完全匹配——李队说,可能是凶手戴了手套,指纹是隔着手套留下的,所以才会模糊。”
陆炎接过纸,上面印着三个保洁的基本信息,照片里的人都是中年女人,其中一个叫刘桂兰的,备注里写着“曾因与王建军争执被商场记过”。他指着这个名字问:“这个刘桂兰,和王建军因为什么争执?”
“上个月,刘桂兰在三楼拖地,王建军检修电路时,不小心把工具掉在她的拖布桶里,两人吵了一架——刘桂兰说王建军故意刁难她,王建军说她小题大做。”沈寒舟喝了口粥,“刑侦队问过她,她说火灾当天下午一直在一楼拖地,有同事能作证,但她的作证同事是她的远房侄女,证词可信度不高。”
陆炎把纸折起来塞进兜里,心里记下这个名字——不管是不是凶手,这个刘桂兰的证词都得再核实。他低头喝了口粥,抬眼时正好看到沈寒舟在整理桌上的现场照片。
那些照片大多是火场的残骸,有的拍得模糊,有的角度奇怪,散落在桌上像一堆乱纸。沈寒舟没说话,只是一张一张捡起来,按“起火点”“配电室门口”“浅炭化带”分好类,再用回形针别成三摞,又在每摞照片上贴了张便签,写清楚拍摄时间和位置。
陆炎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忽然有点触动。以前总觉得沈寒舟冷,是因为他对遗体、对痕迹都太冷静,可现在才发现,这份冷静里藏着极致的细心——连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他都要按顺序理得清清楚楚,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你整理这些做什么?刑侦队不是已经有电子版了吗?”陆炎忍不住问。
沈寒舟把最后一张照片归位,抬眼看他:“电子版容易忽略细节,纸质版摊开看,能更直观地对比痕迹——比如起火点的‘V’型痕和浅炭化带的灰烬堆积,放在一起看,能更清楚凶手搬运遗体的路线。”
他说着,把两摞照片摆到陆炎面前,指着其中一张:“你看这张起火点的照片,货架底部的炭化边缘是向内收的,说明助燃剂是从外侧泼进去的;再看这张浅炭化带的照片,灰烬堆积是从西向东倾斜,说明凶手是从西边的起火点方向往东边的配电室拖遗体的——和你之前判断的路线一致。”
陆炎凑过去看,两张照片并在一起,果然像沈寒舟说的那样,痕迹的走向能连成一条清晰的线。他以前看现场照片,只注意单个痕迹,从没想着把不同位置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现在被沈寒舟一点拨,忽然觉得思路清晰了很多。
“还有这个。”沈寒舟又拿出一张配电室门口的照片,照片上能看到王建军倒下的位置,旁边散落着一把扳手,“你说王建军手里攥着扳手,想关燃气阀——但你看他倒下的姿势,是背对着配电室的门,手是伸向门的方向,说明他不是在关阀时被袭击,而是被人拖到这里后,临死前想伸手够阀门,却没够到。”
陆炎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后背忽然有点发凉——凶手不仅杀了王建军,还故意把他摆成“试图关阀”的姿势,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火灾。这个人,不仅熟悉商场环境,还很了解人的心理,甚至有点残忍。
“对了,松节油的购买渠道查得怎么样了?”陆炎转移话题,不想再想凶手的残忍,却没料到这句话刚说出口,沈寒舟的动作就顿了一下。
沈寒舟手里正拿着一张松节油的检测报告,指尖落在“松节油纯度95%,含少量松香成分”的字样上,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刑侦队查了市内的美术用品店,最近一个月,有三家店卖出过同款松节油,但购买者都是匿名——要么用现金,要么没登记身份信息。”
陆炎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还在追问:“有没有可能是网上买的?比如电商平台,或者二手交易软件。”
“查了,近一个月的网购记录里,没有符合纯度和松香成分的订单。”沈寒舟把检测报告折起来,放进文件夹里,动作比刚才慢了些,“李队说,可能是凶手早就买好了,一直存着——松节油保质期长,密封好能放好几年。”
陆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低头喝着粥,忽然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沉,抬头看时,沈寒舟正望着窗外——窗外已经黑透了,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底的情绪很淡,却又好像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
陆炎没敢问。他想起沈寒舟中午说“家里有人画画,常用松节油”,大概是提到松节油,让他想起了家里的人吧。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就像他自己,也很少跟人提八年前那场没救到人的火灾。
七点整,李队敲门进来喊他们开会。陆炎把没吃完的粥塞进保温袋,沈寒舟也收拾好桌上的照片和报告,跟着他往外走。路过走廊时,陆炎看到沈寒舟手里的文件夹,边角被他攥得有点皱——大概是刚才捏得太用力了。
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主要是对接指纹比对和松节油的排查进展。刘桂兰的证词被反复讨论,最后定了让刑侦队明天再去核实,顺便找她侄女单独问话;松节油那边,决定扩大排查范围,把周边县城的美术用品店也纳入进来。
陆炎和沈寒舟坐在角落里,偶尔补充几句现场细节,大多时候都在听——陆炎负责补充火场的路线细节,沈寒舟负责补充指纹和药物的专业判断,两人一搭一唱,倒比上午更默契了些。
散会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走廊里的灯关了大半,只剩下几盏应急灯亮着,昏昏暗暗的。陆炎拎着空保温袋,跟在沈寒舟后面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灯光下晃来晃去,忽然开口:“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
沈寒舟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他:“不用,我家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那我陪你走到路口。”陆炎没给拒绝的机会,快步走到他旁边,“反正我回去也没事,正好消食。”
沈寒舟没再推辞,两人并肩往路口走。晚上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偶尔开过的车,灯光扫过两人的影子,又很快消失。
“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沈寒舟忽然问,打破了沉默。
陆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左臂的烫伤:“没事了,涂了碘伏,结疤了——多亏你提醒,没感染。”
“嗯。”沈寒舟应了一声,又没说话。
快到路口时,沈寒舟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陆炎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往巷子里走——沈寒舟住的巷子很老,路灯很暗,他的背影很快就融进了阴影里。陆炎站在路口,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才转身往队里走。
走了没几步,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沈寒舟发来的消息:“粥很好吃,谢谢。”
陆炎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这个总是冷冰冰的法医,终于会说句软话了。他回复了个“不客气,明天开会再给你带”,揣着手机往回走,晚风里好像还带着刚才的粥香,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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