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洛阳西市的石板路已沾了三分凉意。百里弘毅立于昨日那处旧货摊前,指尖捏着半块从暗格中带出的木片——昨夜库房塌落时,他在藏海消失的角落捡到的,木片边缘刻着一道极浅的星纹,是钦天监早年用于标记仪器的记号。
“老丈,”他将木片递到佝偻老者面前,声音比昨日沉了几分,“您再想想,戴面具的客人除了银线蛇纹,身上可还有别的印记?比如这样的纹路。”
老者眯眼打量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哦!想起来了!他左手腕上好像有块疤,看着像被什么锐器划的,约莫有指节那么长。”
百里弘毅心头猛地一震。
指节长的疤痕——十年前稚奴在溪边捉鱼时,为护他被礁石划伤手腕,留下的正是这样一道疤。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又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往北边的废园走了,那地方荒了好些年,少有人去。”
谢过老者,百里弘毅转身便往城北赶。晨雾中,他的身影走得极快,披风下摆扫过路边的枯草,带起细碎的露珠。他不敢细想那道疤痕的意义,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若那人真是稚奴,他为何要藏在暗处?为何要染指鬼玺案?
城北废园果然荒寂,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院墙塌了大半,园内杂草疯长,齐腰高的蒿草间,隐约能看见一座倾颓的凉亭。百里弘毅放缓脚步,指尖按在腰间短刃上,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忽然,凉亭下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子落地。他立刻俯身躲到一棵老槐后,借着树干的遮挡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正蹲在凉亭石桌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动作极轻,像是在摆弄机关。
是藏海。
他今日换了身灰布衣衫,面具依旧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幽深的眼。此刻,他正专注地拆解石桌下的暗格,指尖翻飞间,几道细微的机关卡扣应声而开,露出一个小小的铜盒。
百里弘毅屏住呼吸,看着藏海将铜盒收入怀中,转身欲走。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树后走出,沉声道:“站住。”
藏海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的面具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百里公子还真是锲而不舍。”
“那铜盒里是什么?”百里弘毅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紧盯着他的衣襟,“是鬼玺的另一半线索?还是你用来遮掩身份的证据?”
藏海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几分沙哑:“百里公子查案查得入迷,连故人的东西都要抢吗?”
“故人?”百里弘毅瞳孔骤缩,“你承认了?你就是稚奴!”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藏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泛白,良久才缓缓抬眼,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似痛苦,又似决绝:“十年前,稚奴就死在钦天监的大火里了。现在活着的,只有藏海。”
“不可能!”百里弘毅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手腕上的疤,你用的机关手法,还有那枚双鱼纹玉佩——你敢说这些都是巧合?”
提到玉佩,藏海的呼吸明显乱了半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百里弘毅送他的旧玉佩,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像是在提醒他过往的羁绊。
“玉佩是我捡的,疤痕是后来添的,机关手法……天下懂机关的人不止我一个。”他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百里公子若是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藏海突然转身,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般往园外掠去。百里弘毅早有防备,立刻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荒草丛中疾奔,晨雾被搅动,化作细碎的白纱,缠绕在衣摆间。
跑出废园,便是一条狭窄的暗巷。藏海熟悉地形,拐了两个弯,忽然停在一处墙根下,指尖在墙砖上快速敲击——那是一道隐蔽的机关门,墙砖松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他正要钻进去,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休想再逃!”百里弘毅伸手去抓他的衣襟,指尖刚碰到布料,藏海却突然回身,手中多了一把短匕,刀刃直指他的咽喉。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缠。百里弘毅能清晰地看到藏海面具下露出的睫毛,长而密,微微颤动着,像极了当年稚奴紧张时的模样。他的心猛地一软,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分迟疑,藏海已趁机矮身,钻进了机关洞。洞口瞬间闭合,墙砖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痕迹。
百里弘毅站在墙前,手掌按在冰冷的砖面上,指节用力到发白。他能听到墙后传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却再也无力追赶。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掌心——方才追跑间,他不小心从藏海身上扯下了一小块布料,布料边缘绣着半朵桂花,针脚细密,是当年稚奴最爱的样式。
他攥紧布料,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眼眶却莫名地发热。
藏海……稚奴……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与此同时,暗巷另一端的出口处,藏海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他摸了摸腰间,发现短匕不见了,想来是方才对峙时不小心掉落的。更让他心慌的是,衣襟上的布料被扯去一块,那半朵桂花绣样,百里弘毅一定认出来了。
“终究还是……露了破绽。”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疲惫。面具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不敢久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离开暗巷,拐进一条热闹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藏海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走到一处茶馆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茶馆二楼的窗边,坐着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人,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正是之前给她下达命令的人。
藏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楼梯,在那人对面坐下。
“鬼玺拿到了吗?”黑袍人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迫感。
“只拿到了一半线索,被百里弘毅搅了局。”藏海垂眸,语气平静地回答。
黑袍人沉默片刻,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百里弘毅……他好像对你格外上心。你没暴露身份吧?”
藏海的心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没有。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最好是这样。”黑袍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记住你的使命,别被过去的事牵绊。下一次,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鬼玺拿到手。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藏海低声应道,头垂得更低了。
黑袍人又叮嘱了几句关于后续行动的安排,便起身离开。藏海坐在原地,直到茶馆的门帘不再晃动,才缓缓抬起头。他望着窗外热闹的街道,眼神空洞,良久,才从怀中取出那枚旧玉佩,轻轻摩挲着。
玉佩上的双鱼纹早已被磨得光滑,却依旧温润。十年前,百里弘毅将它递到他手中,笑着说:“稚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戴着,就像我娘也护着你一样。”
那时的阳光那么暖,那时的笑容那么真。
可现在,他们却成了立场对立的人。
藏海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玉贴着滚烫的皮肤,像是在提醒他: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此时的百里弘毅,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将从藏海身上得到的布料、木片,还有那枚铜锁芯,一一摆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这些物件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他盯着那半朵桂花绣样,良久,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书。书页泛黄,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两个小孩,一个拿着桂花糕,一个握着书卷,旁边写着“稚奴与阿毅”。
这是十年前稚奴画的,他一直珍藏着。
纸上的桂花糕旁,也画着一朵小小的桂花,和布料上的绣样一模一样。
百里弘毅的手指轻轻拂过纸上的画,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稚奴,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他低声问道,声音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窗外,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晨雾。洛阳城的一天刚刚开始,而围绕着鬼玺和故人的谜团,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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