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瀚拉着行李箱,带着一身的酸痛和满心的委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家。初夏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父母家的地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眶忍不住阵阵发热。不是难过,是气的,还有那种不被信任的失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与此同时,龚俊正在公司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昨夜失控后残留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在乎,只是需要确认,手段或许激烈了些,但结果……瀚瀚总该知道要和其他男人保持距离。
然而,这份强装的镇定,在私人手机再次急促响起时,彻底粉碎了。屏幕上跳动的是“家”的号码。
他立刻接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传来了三个孩子混杂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声音,像一把乱锤砸在他心上。
“爸爸!呜呜……爸爸你快回来!”这是糖糖,哭得最凶,话都说不连贯。
“爸爸,妈妈……妈妈他拉着箱子走了!”嘟嘟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哽咽。
安安相对冷静,但语气里也充满了不安:“爸爸,妈妈说他回外婆家了。他很生气,说我们……我们是‘功臣’,说爸爸你……发脾气。”
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妈妈走了”、“回外婆家了”、“很生气”。龚俊握着手机,只觉得一股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走了?
回娘家了?
还跟孩子们说了那样的话……他这是……气狠了。
“爸爸知道了,别怕,爸爸马上回来。”龚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地安抚着电话那头哭成一片的孩子们,“你们乖乖在家,等爸爸。”
挂了电话,他甚至来不及交代秘书一句,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办公室。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金属门上自己略显苍白的倒影,昨夜张哲瀚在他身下哭泣、求饶最后变得麻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不是好像。是肯定。
他怎么能……怎么能因为几句孩子的童言和一份轻飘飘的调查资料,就那样对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定了罪,用了刑。
车子一路飞驰回家,龚俊几乎是跑着进了门。客厅里,保姆正手足无措地哄着三个眼泪汪汪的孩子。
糖糖看到他,立刻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呜呜……宝宝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嘟嘟也红着眼睛,低着头:“爸爸,对不起,我们不该跟您说那些……”
连一向沉稳的安安,也抿着小嘴,眼眶泛红。
看着孩子们惊恐又自责的模样,龚俊心里的懊悔和自责达到了顶点。他蹲下身,将三个孩子一起搂进怀里,声音沙哑:“不怪你们,是爸爸不好。爸爸……误会妈妈了。爸爸会把妈妈接回来的,一定。”
安抚好孩子们,龚俊立刻驱车赶往岳父岳母家。他知道,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张哲瀚看着软和,骨子里却倔强得很,尤其是被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了,绝不会轻易低头。
果然,到了张家楼下,他刚停好车,就看到岳母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菜篮子,像是要去买菜,但脸色却不太好看。
“妈。”龚俊连忙迎上去,语气带着少有的小心翼翼。
张母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语气不冷不热:“俊俊来了?瀚瀚在楼上,不过他现在不想见你。你爸也在气头上,你……还是先回去吧。”
“妈,我知道错了。是我混账,误会了瀚瀚。您让我上去跟他道个歉,行吗?”龚俊放低姿态,恳求道。
张母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心疼:“俊俊啊,不是妈说你。瀚瀚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他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生了三个孩子,什么时候有过二心?你怎么能……唉,那孩子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走路都不利索,问他什么也不说,就关在房间里掉眼泪……我这当妈的看了,心里跟刀割似的!”
听着岳母的话,龚俊的心像是被凌迟。他能想象张哲瀚当时的狼狈和委屈。
“妈,我……”他还想再争取。
“别说了,”张母摆摆手,态度坚决,“你先回去,让他们爷俩也消消气。现在上去,只能是火上浇油。”说完,不再看他,提着菜篮子走了。
龚俊站在原地,看着岳母离开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岳父家所在的楼层,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知道,今天这第一关,他是连门都没能进去。
第一次,铩羽而归。
接下来的几天,龚俊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家里没有了张哲瀚的身影,瞬间变得冷清而空荡。孩子们虽然被他安抚住,但明显情绪低落,糖糖晚上睡觉都喊着要妈妈。公司的事务也仿佛失去了吸引力,他满脑子都是张哲瀚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和可能正在流泪的脸。
他每天都会给张哲瀚打电话,发信息,石沉大海。他托顾霄、阿林他们去说情,结果连他们都被张哲瀚迁怒,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反而打电话把龚俊骂了一顿,说他没事找事,活该。
第二天,龚俊特意挑了个下午,估摸着岳父可能在家的时候,又带着厚礼上门了。这次他见到了岳父。
张父坐在沙发上,面色沉肃,看着龚俊带来的那些昂贵补品和礼物,眼神都没动一下。
“爸,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糊涂,让瀚瀚受委屈了。”龚俊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张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俊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稳重、有担当的孩子。瀚瀚跟你在一起,我们做父母的,是放心的。可这次,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夫妻之间,信任是基石。瀚瀚他心思单纯,对你,对这个家,那是掏心掏肺。你就因为孩子几句话,一点风吹草动,就这样对他?你让他心里怎么想?让我们怎么放心?”
龚俊低着头,无言以对。
“回去吧。”张父挥了挥手,语气疲惫,“瀚瀚不想见你,我们也不能逼他。等他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说。”
第二次,被岳父严词教育,依旧没能进门。
第三次,龚俊打听到张哲瀚可能会在傍晚下楼散步,特意提前等在小区花园。果然,他看到张哲瀚和岳母一起走了出来。几天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和疏离。
龚俊心中一痛,立刻就要上前。
张哲瀚显然也看到了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拉着岳母转身就要走。
“瀚瀚!”龚俊急忙喊他。
张哲瀚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冰:“龚总日理万机,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请回吧。”
“我错了!瀚瀚,你听我解释……”龚俊上前几步。
“解释什么?”张哲瀚猛地转过身,眼圈是红的,但眼神里却燃着愤怒的火焰,“解释你怎么凭‘证据’给我定罪?解释你怎么连夜飞回来‘惩罚’我?龚俊,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堪一击、那么容易红杏出墙的人吗?!”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气得不轻。
“不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我只是……”龚俊急于辩解,却词穷。
“只是什么?只是占有欲发作?只是不信任我?”张哲瀚冷笑一声,“你的信任可真廉价!滚!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他拉着同样脸色不好的岳母,快步离开了,留下龚俊一个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住户好奇的目光。
第三次,连近距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骂“滚”。
第四次,龚俊改变了策略,试图从孩子们入手。他带着嘟嘟、安安和糖糖一起上门,想着看在孩子的份上,张哲瀚总会心软。
糖糖抱着给妈妈画的全家福,嘟嘟和安安也拿着自己觉得能哄妈妈开心的小礼物。三个孩子眼巴巴地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张母。看到孩子们,她脸色缓和了些,但看到后面的龚俊,又板起了脸。
“外婆,我们想妈妈了……”糖糖奶声奶气地说,大眼睛里噙着泪水。
张母心疼地抱起糖糖,对嘟嘟和安安说:“宝贝们乖,先进来看看妈妈…”然后把孩子们让了进去,却伸手拦住了想要跟着进去的龚俊。
“俊俊,孩子们可以进来,你不行。”张母态度明确,“瀚瀚看到你,情绪会更激动。”
龚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在他面前关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孩子们和張哲瀚说话的声音,心如刀绞。
第四次,借娃失败,依旧被拒之门外。
第五次,龚俊使出了苦肉计。他在张家楼下站了大半夜,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他穿着单薄的衬衫,一动不动。他希望能让张哲瀚看到他的“诚意”和“悔意”。
楼上的灯光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始终没有人下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张父晨练下楼,看到他还在,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苦肉计?没用!赶紧回去,别弄得自己生病,到时候更麻烦。”
龚俊嘴唇冻得有些发白,看着岳父,眼神恳切:“爸,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只要瀚瀚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张父叹了口气:“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回去吧。”
第五次,苦肉计失败,反被岳父劝退。
第六次,龚俊动用了“外交”手段,请来了自己的父母,希望能帮忙说和。
龚父龚母得知原委后,也是把龚俊狠狠数落了一顿,然后提着礼物,厚着脸皮上门拜访。
两家人坐在张家的客厅里,气氛一度十分尴尬。龚母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强调龚俊只是一时冲动,心里比谁都在乎瀚瀚。
张哲瀚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张父张母态度虽然客气,但立场坚定:这事主要看瀚瀚自己的意思,他们做父母的,尊重孩子的选择。
最终,这次调停也只是不欢而散。龚俊连和张哲瀚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
第六次,搬来救兵也无济于事。
一连六次,次次碰壁。龚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公司上下都感受到了老板的可怕情绪,做事无不小心翼翼。家里的孩子们也越发沉默,他们隐约明白,是因为他们的话,才让爸爸妈妈变成这样,小小的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就在龚俊几乎要绝望,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采取更极端(比如强行破门)的方式时,他接到了林主任(曾为张哲瀚做产检和接生的产科专家)的电话。林主任是例行关心张哲瀚产后的长期恢复情况,顺便提到了之前张哲瀚咨询过关于长期情绪郁结可能对内分泌和身体机能产生不良影响的问题。
这个电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龚俊所有的坚持和所谓的“面子”。他不能再等了!瀚瀚的身体本来生养三个孩子就损耗极大,如果再因为他的混账行为气出个好歹,他万死难辞其咎!
第七次,龚俊什么也没带,只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充满悔恨和担忧的心,再次来到了岳父岳母家楼下。他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就那样站在单元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终于,他看到张哲瀚一个人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想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点东西。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身形依旧清瘦,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前方。
“瀚瀚。”龚俊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异常沙哑。
张哲瀚看到他,脚步一顿,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转身就想回去。
“别走!”龚俊一个箭步冲上前,不敢碰他,只是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姿态是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慌乱,“瀚瀚,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你听我说完,说完我就走,以后……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他的眼眶是红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微敞,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落魄。
张哲瀚从未见过这样的龚俊。那个永远沉稳、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龚总,此刻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他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没有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龚俊见他停下了,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
“瀚瀚,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不该只听孩子们的几句话就怀疑你。”
“我不该不给你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给你定罪。”
“我更不该……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我是害怕。”龚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怕你太好,太吸引人,怕有人会发现你的好,怕你会觉得……觉得我无趣,配不上你。我知道这很可笑,很幼稚,但那一刻,嫉妒和害怕冲昏了我的头脑。”
“你生气是应该的,你回娘家是应该的,你不想见我也是应该的。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但是瀚瀚,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林主任说情绪郁结对你身体不好,我……我受不了这个。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别憋在心里。”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孩子们不能没有你,我……更不能没有你。”
龚俊说着,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来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角竟然滑下了一滴泪痕。他迅速用手背擦掉,却掩饰不住那通红的眼眶和声音里的颤抖。
张哲瀚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他看着龚俊狼狈的样子,听着他语无伦次却无比真挚的忏悔,尤其是听到他说“害怕”时,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了解龚俊。这个男人骄傲、强大,能让他说出“害怕”、“配不上”这样的话,几乎是将自己最脆弱、最不设防的一面剖开给了他。
见张哲瀚依旧沉默,但眼神似乎不再那么冰冷,龚俊鼓起最后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并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两把款式简单却做工极其精细的铂金钥匙。
“这是……我们婚房和现在家里的所有门锁钥匙。”龚俊将盒子递到张哲瀚面前,声音低沉而郑重,“我把它们都交给你。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你愿意给我开门,我才有资格进去。你不想见我,我绝不靠近半步…以后惹你生气,我走,你别走了…”
这不是价值连城的礼物,却比任何东西都要沉重。这是一个男人交出的全部信任和归属权。
张哲瀚的目光落在那两把钥匙上,久久没有移开。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龚俊醉酒后的真情流露,想起他孕期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他抱着新生儿女时狂喜又担忧的眼神,想起他对自己所有“任性”的纵容……当然,也想起那晚他如同野兽般的掠夺和伤害。
爱与伤害,信任与怀疑,甜蜜与痛苦,交织在一起。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并没有去接那个盒子,而是看着龚俊,声音依旧有些冷,但那股决绝的意味淡去了不少:“钥匙你拿回去。家是两个人的,没必要这样。”
龚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张哲瀚继续说道:“龚俊,我可以原谅你这次的无理取闹和……暴力。但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看到你的改变,需要重新建立对你的信任。这不是你掉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就能立刻解决的。”
听到“可以原谅”四个字,龚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绝处逢生。
“我明白!我明白!”他连连点头,“多久我都等!瀚瀚,谢谢你……谢谢你肯给我机会……”
“别谢得太早。”张哲瀚打断他,语气平静,“在我主动回家之前,你还是不要来了。孩子们……也不要带到我面前来。”
这是他的底线。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来疗伤和思考。
“好!都听你的!”龚俊毫不犹豫地答应,只要能挽回,什么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张哲瀚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绕过他,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这一次,龚俊没有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贪婪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虽然依旧没有被允许进门,虽然回家的路依然漫长,但龚俊知道,他终于撬开了那道坚冰的一角。第七次,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紧紧攥着那个装有钥匙的盒子,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漫长的、需要他用行动去证明的悔改之路。
他知道,他必须用加倍的耐心、爱和尊重,去一点点抚平他带给张哲瀚的伤害,去重新赢回那颗被他伤透了的心。
而张哲瀚,在走进便利店的瞬间,靠在冰冷的货架上,缓缓舒出了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气。看着窗外龚俊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他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不适的腰,眼神复杂。
原谅,或许可以。但忘记,需要时间。
这场由醋火点燃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留下的余烬,仍需小心呵护,才能不再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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