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风雪撞入怀
肖战并未真的“跪着吃”,肖俊凯也不可能真让他在饭桌旁下跪,不是因为心疼,是因为今天目地还没有达到。
最后肖战独自站在宽大的餐厅一角,端着碗筷,安静地吃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暖黄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慷慨地洒在主桌那边“父慈子孝”、“兄妹和睦”的画面上,却吝啬地只分给他几缕余光。
侍立一旁的佣人们,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好奇,或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仿佛他这个名义上的“三少爷”,不过是这个华丽宅邸里一件碍眼又多余的摆设。
肖战兀自垂眸,握着瓷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往上一扬——
“啪!”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精致的骨瓷小碗跌落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瞬间粉身碎骨,白色的瓷片和零星的饭粒溅开。
主桌上正言笑晏晏的众人被这声响惊扰,肖棠月像是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低低惊呼了一声。
肖俊凯当即沉下脸,厉声呵斥:“连个碗都拿不稳了吗?!废物!”
肖阳立刻嗤笑,添油加醋:“爸,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存心来扫大家的兴!”
肖书昀推了推眼镜,眉头微蹙,看向肖战,语气带着责备:“小战,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肖战抬起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抱歉,手滑了。”
他的目光转向站在不远处,脸上还残留着看好戏神情的女佣阿兰:
“阿兰,麻烦你收拾一下。”
阿兰突然被点名,脸上那点鄙夷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
肖战声音淡了淡,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你眼睛看不到地上的碎片?需要我教你作为佣人的本分吗?”
阿兰被噎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看向主位旁的女主人柳如烟,眼神带着求助。
柳如烟本就因花园花房被毁、憋着火,此刻立刻护道:
“你自己打碎的东西,凭什么使唤别人?阿兰,没你的事。”
阿兰得了撑腰,胆子又壮了,挺直腰杆,朝肖战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脚下纹丝不动。
肖战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离得近的阿兰莫名打了个寒颤:
“一个佣人,倒比主人架子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肖家的小姐。”
他目光转向柳如烟,语气依旧平缓:
“怎么?我使唤不动一个佣人打扫碎片,您也要拦着?肖家的规矩,何时变得这么‘特别’了?”
柳如烟被他几句话堵得面色发青,她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只能恨恨地瞪着肖战。
肖棠月瞥了眼柳如烟,轻蔑道:“阿兰,没听到三少爷让你去清理吗?怎么你想给我当妹妹呀?”
阿兰听到很是惶恐,再不甘愿,也只能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走过来,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动作带着明显的拖沓和不满。
肖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在阿兰的手即将碰到一块较大的碎瓷片时,肖战的右脚,极其“不经意”地、轻轻向前挪了半步。
鞋底,不偏不倚,恰好踩在了阿兰正伸出的手指上,并且,就着那碎瓷片,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啊——!”
阿兰的手指被压在锋利的瓷片边缘,当即被划破,鲜血涌出,她痛得尖声惨叫起来,猛地抽回手。
肖战像是才反应过来,略带“歉意”地微微弯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波:
“不好意思,脚滑。”
阿兰疼得眼泪直流,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又惊又怒,指着肖战哭喊:
“你!你明明是故意的!你踩我手!”
肖战确实是故意的,但力道控制得极好,只是皮外伤,看起来吓人,实则并无大碍。
他直起身,脸上那点虚假的歉意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淡漠:
“一个佣人,也配指令主人?看来肖家对下人的管教,确实该加强了。”
其他佣人见状,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收拾好残局,把哭哭啼啼、手上染血的阿兰拉了下去处理伤口。
餐厅里一时安静得诡异。
肖阳轻佻地挑了挑眉,看向肖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和审视。
外界传闻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体弱多病、性情冷淡甚至有些懦弱,如今看来,传闻与事实可相去甚远。
这分明是一株长满了尖锐冰刺的雪岭花,看似脆弱易折,实则谁碰谁流血。
肖棠月垂眸抿了一口茶,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暗色。五年时间,真的足够改变很多人。
她这个“好弟弟”,好像已经从当年那个可以任她揉捏也只能默默忍受的沉默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副睚眦必报、寸步不让的模样。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一个病恹恹的、半只脚都可能踏进棺材的人,拿什么跟她和哥哥争?
肖书昀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言语,只是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各怀鬼胎、暗流涌动的沉默中草草结束。
每个人都巴不得肖战能立刻消失,或者更干脆点,像他那个短命的母亲一样,彻底从肖家、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
他死了,很多“名正言顺”的事情才好进行。
肖战又岂会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深宅。
这些蛀空了肖氏母亲家族基业、却反过来以主人自居的“李”姓之徒,他们的贪婪与丑态,他早已看得分明。
他唇角极轻微地勾了勾,一丝冰冷至极的讽意掠过眼底,又被迅速压下。
饭后,肖俊凯果然将他叫进了二楼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关上,隔绝了楼下的声响。
书房内灯光昏暗,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将肖俊凯那张因常年纵情酒色而略显浮肿的脸映得半明半暗,更添了几分阴沉。
没有多余的寒暄,肖俊凯开门见山,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从‘明途’撤资。”
肖战站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身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闻言,他抬起眼:“为什么?
肖俊凯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施加压力:
“就凭我是你父亲!就凭你还姓肖!你要还是肖家的人,就按我说的做!否则,明天我就会对外宣布,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从今往后,我肖俊凯没你这个儿子,肖家的大门,你也别再想踏进一步!”
他如今对这个儿子是越发厌恶了。自从肖战母亲去世,他接手肖氏集团以来,这个儿子就越来越不受控制。
尤其是最近,离婚,和王家那个疯小子纠缠不清,还自己搞什么“明途”,隐隐有脱离掌控的势头。
“明途”有颜家那边的关系挡着,他暂时不好直接下手,思来想去,逼肖战自己撤资退出是最快最省事的办法。
如果不是为了这事,今天这家宴,他根本不会叫肖战回来。
肖战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缓缓浮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肖俊凯心头莫名一凛。
“父亲”肖战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飘忽:
“您到底在忌惮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肖俊凯心底最隐秘的波澜。
他瞳孔骤缩,眼底陡然浮上被戳中心事的愠怒,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肖战向前走了一小步,台灯的光线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苍白的。
“如果您是担心‘明途’对肖氏产生威胁,那大可不必。”
他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明途’规模尚小,与如今的肖氏集团相比,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不知道您为何如此担忧,甚至不惜以断绝关系相逼。除非……”
他顿了顿,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书桌后脸色逐渐难看的男人,那双肖似其母的清澈眼眸里,此刻没有半点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恨意。
“除非,您担心的根本不是‘明途’,而是……”
肖战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精准地刺向肖俊凯最脆弱、最不愿被人提及的伪装:
“而是担心有人会提醒世人,这庞大的‘肖氏’集团,它原本的主人?而您,又原本姓什么?”
“李,俊,凯。”
最后三个字,肖战一字一顿地吐出,不是“肖俊凯”,而是他改名前那个属于乡下小子“李俊凯”的本名。
肖俊凯——或者说李俊凯——脸上的表情瞬间崩裂!
惊怒、恐慌、被揭穿老底的羞愤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可怖。
有那么一瞬间,昏暗灯光下肖战那张肖似其母肖柠的脸,几乎与记忆深处那个清冷高傲的女人重合!
他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半步,脊背撞在沉重的椅背上。
但下一秒,巨大的怒火吞噬了那瞬间的惊恐。
他不是那个需要仰仗肖家鼻息的穷小子李俊凯了!他是肖氏集团的总裁肖俊凯!
“肖战!”他勃然暴怒,一掌重重拍在实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放肆!”
肖战却仿佛没看到他的暴怒,甚至向前又走了一步,眼神平静得可怕: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父亲——或者,我该叫您李先生?
这么多年,也难为您,还有您那些子女了。一个个改名换姓,跟着您一起,把‘李’姓,换成了‘肖’姓。
可是您别忘了,套了华丽外壳的老鼠,它骨子里,还是老鼠。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你……你……”肖俊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肖战,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忽而,他阴沉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狠戾:
“看来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太久没让你记得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敬畏了。
让你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了。”
他说着,猛地伸手,从书柜的角落里抽出了那根油光发亮的鞭子。
他将动作放得很慢,他就是要用这种慢条斯理的威胁,唤起肖战童年时被关在黑暗房间里鞭打的恐惧。
肖战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被他用力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生理性的战栗和心底翻涌的旧日阴影。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肖俊凯狠毒的目光,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发哑:
“怎么,是打算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关起来,打到半死吗?”
他顿了顿,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么多年,您对我母亲,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肖俊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脸上尽是讥讽与不屑:
“她不过就是我爬上高位的垫脚石!一个女人而已,等我当上肖氏集团的总裁,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居然天真到以为我会对她专一?呵,她要是乖乖听话,早点把她爸那个死老头的财产和股份骗过来交给我,或许我还能多陪她演两年情深义重的戏码。
可惜啊,她跟你一样,都是不识抬举、不听劝的废物!”
最后一个“废物”落地,他手中的皮鞭也随之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肖战单薄的身体重重抽下!
肖战没有躲,也躲不开。他早在激怒对方时,就已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刻。
“啪!”
皮带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左臂上,单薄的衬衫布料几乎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沿着神经窜遍全身。
肖战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咽了回去。
生来体弱多病,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的欺负、折辱、殴打,他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肖俊凯这一下虽然狠,但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
就在肖俊凯眼中戾气更盛,扬起鞭子准备抽下第二下时,肖战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沉静冷淡的眼眸,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狠绝的清醒和决绝,死死地锁住了肖俊凯!
那眼神,竟让暴怒中的肖俊凯动作莫名一滞,心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肖战抓住机会,强忍着左臂钻心的疼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用尽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不再看肖俊凯,转身,拉开门,踉跄着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跌跌撞撞,左臂垂在身侧,鲜血已经慢慢渗透了浅色的衬衫袖子,洇出一片刺目的暗红。
楼下客厅,肖阳正叼着烟,斜倚在楼梯扶手边,似乎等着看笑话。
见肖战脚步虚浮、满头冷汗地下来,正欲开口嘲讽两句,目光却陡然瞥见他左臂袖子上那道迅速蔓延开的猩红血痕!
肖阳瞳孔骤然一缩,嘴边嘲讽的笑意僵住,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了肖战没受伤的右臂,力道大得惊人:
“老头子又打你了?!”
肖战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左臂的伤处被牵动,痛得他眼前一黑。
他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看向肖阳的眼神却冰冷而讥诮,像看一个拙劣的表演者。
“装的这么惊讶做什么?”
肖战的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小时候,你不是经常在旁边看着,甚至……帮他递‘工具’吗?”
说完,他用尽力气甩开肖阳的手,不再看他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朝着大门外走去。
每一步,左臂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岳叔早已心急如焚地等在车边,不停地向宅内张望。
好不容易看到肖战的身影出现,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惨白的脸色和左臂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岳叔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无边的心疼。
他急忙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肖战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
“先生!您……您这是……我们马上去医院!”
肖战靠在岳叔身上,缓了几口气,才勉强站稳。
他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唇角还努力勾了一下:
“不用去医院,岳叔。皮外伤,回去上点药就好。”
“可是……”
“听我的。”肖战打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一丝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岳叔一愣。
肖战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逐渐模糊的肖家老宅轮廓,轻声说,仿佛自言自语:
“捱这一下,换来……某些人末路的开端。这笔买卖,很值。”
岳叔瞬间明白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肖战这以身犯险、步步为营的谋划感到心惊。
来之前,他并非全然不知肖战的打算。这个计划酝酿已久,肖棠月的归来,或许正是加速的契机。
肖氏集团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扳倒鸠占鹊巢的李俊杰(肖俊凯)一伙,谈何容易?
公众的认知、舆论的力量至关重要。肖战必须将自己置于一个完美受害者的位置,必须将肖俊凯虚伪、狠毒、忘恩负义、侵吞肖家产业的真面目,血淋淋地剖开在世人面前。
他要让所有人,谁才是肖真正的血脉继承者,这庞大的集团,更不該被李俊凯这样的窃贼把持。
只有到了那一天,当李俊凯彻底倒台,肖战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才能说服那些只看利益的股东。
先生走到今天这一步,步步惊心,处处算计,连他自己都成了这盘复仇棋局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颗棋子。
肖战唯独……不愿意将王一博牵扯进来。岳叔以前不太明白,如今却似乎懂了。
或许,不是不愿意利用,而是……舍不得。
回到风禾公寓,岳叔想要给肖战上药,肖战却说没事,让他去办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岳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记得上药,肖战答应下来,他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肖战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舒出一口气。
左臂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一切。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只是走到客厅的藤木躺椅边,慢慢坐下。
这种程度的皮肉伤,依照以往的经验,最多一周左右就能愈合结痂,但他甚至不想那么快让它好。
他需要让自己记住这种切肤的疼痛,记住肖俊凯——或者说李俊凯——那毫不掩饰的狠毒与虚伪,记住那个“家”里每一张冷漠或幸灾乐祸的脸,记住小时候的那个他。
只有这样,痛楚才能化作最清醒的燃料,时刻提醒他,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前方的路还有多长,多险。
过了许久肖战才换下那件左袖被血迹染出暗红云纹的衬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衣,重新躺回沙发里。
窗外,北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猛烈,呼啸着卷过城市上空,紧接着,细密的雪花开始飘落,起初零星,渐渐稠密,在路灯的光晕里翻飞起舞。
肖战伸出手,指尖探向窗外,试图接住一片闯入室内的雪花。
那冰晶般的六角精灵却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掌心,倏然融化在温暖的空气中,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
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呆滞了半晌,玄关处忽然传来清晰的“滴答”声,以及那句他早晨听了无数遍的:
“欢迎来到肖战和王一博的家。”
门被推开,一股室外的寒气涌入。
王一博走了进来。
他身上落满了尚未融化的雪花,头发、肩头、甚至睫毛上都沾着白色的冰晶,耳朵和鼻尖冻得通红,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
然而,王一博的声音却是雀跃的、明亮的,像阴冷雪夜里骤然点亮的一簇火苗。
“战哥!我回来了!”
王一博一边跺脚抖落身上的雪,一边急切地换鞋,眉眼飞扬:
“你不是说想吃点不一样的甜东西吗?城郊‘暖冬’农场的冬枣熟得正好,特别甜!
还有他们那儿后山有几棵老柿子树,结的柿子跟小灯笼似的,又糯又甜,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一次……
不过柿子性寒,你不能多吃,我就摘了几个最好的,给你尝尝鲜。”
王一博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厚毛巾仔细包裹着的藤编篮子,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怕篮子里的果子沾了雪气受凉,一路都紧紧捂在胸前的大衣里。
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献宝似的拿出来,快步朝肖战走去。
王一博逆着客厅温暖的灯光走来,高大的身影在光影交界处有些模糊,但那份扑面而来的、带着风雪气息的鲜活与热切,却无比真实。
随着王一博一步步靠近,那张俊朗又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逐渐在光影中变得清晰。
睫毛上的雪花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映着灯光,亮晶晶的。
他像是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里,跨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径直走进了肖战这片冰冷寂静的世界。
王一博从光与雪的背景里走出来。
肖战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手臂的疼痛,忘了方才在肖家经历的所有不堪。
他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雪,也看到了这个……似乎总能在他最狼狈、最冰冷时刻,不由分说闯进来,带来一团混乱又灼热气息的“人间”。
“怎么开着窗?”
王一博走近了才看到窗户大敞,寒风卷着雪花直往屋里灌,吹得肖战单薄的睡衣紧贴在身上,更显得身形伶仃。
他眉头立刻拧紧,语气是责备的,但眼神里满是关切实打实的心疼:
“风这么大还开窗,你是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是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走到窗边,“砰”地一声关紧了窗户,将那呼啸的风雪隔绝在外。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暖气片发出的细微声响。
然后转身,蹲在肖战躺椅边,把篮子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揭开毛巾,里面果然装着饱满鲜亮的冬枣和几个橙红透亮、品相极佳的柿子。
王一博拿起一颗最大最红的冬枣,仔细擦了擦,递到肖战唇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战哥,尝尝,我尝过了,特别甜,汁水也多。”
肖战的目光从冬枣移到王一博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鼻尖,再落到他带着期待和一点点忐忑的眼睛上。
微微启唇,却没有立刻咬下那颗枣,而是轻声问:
“城郊‘暖冬’农场……离这里单程两百多公里。你就是跑去那里,就为了摘这几个水果?”
王一博理所当然地笑了:“不止几个呀,是一篮子呢!而且不只是冬枣,还有柿子!
肖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两百多公里,来回就是近五百公里,加上采摘的时间,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几乎能想象出王一博开车在风雪中疾驰。
就为了他可能只是随口一提、甚至自己都忘了的“想吃点甜的”?
他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上王一博冻得冰红的耳廓,缓慢地揉捏着,试图将一点暖意传递过去。
王一博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一股酥麻从耳根窜遍全身。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忍着想蹭他掌心的冲动,轻轻握住肖战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拉下来:
“哥,你先吃枣,我身上太凉了,别冰着你。我去冲个热水澡,很快,等我暖和了……”
他声音有些发干,带着:“等我暖和了,你想怎么捏都行,嗯?”
他不想把一身寒气过到肖战身上,这人身体本来就弱,今天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些。
然而,肖战却没有松手,反而顺势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然后,在王一博惊讶的目光中,肖战慢慢地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了王一博的肩膀上,手臂也虚虚地环住了他的腰。
王一博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呼吸都屏住了。既怕自己身上残留的寒气冻着怀里的人,又实在舍不得、也不可能推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他像一尊突然被点穴的雕塑,动也不敢动。
肖战闭着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尾微微泛着不易察觉的湿意。
他将脸埋在王一博肩颈处,那里还带着室外的冰冷和风雪的气息,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稳。
低声开口,声音有些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一博。”
“我在” 王一博立刻应声,声音压得极低。
“我今天……回肖家了。” 肖战轻声说。
王一博眉头缓缓皱起:“好端端的回那儿干什么?是不是肖俊凯又叫你回去的?”
“嗯。”
肖战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更轻了,像是疲惫,又像是别的什么:
“肖棠月回来了,他让我回去‘接风’。”
肖战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满是冰冷的讽刺:
“多可笑啊。我像个外人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家人,鸠占鹊巢,在我的家里,颐指气使,演着一出出父慈子孝、兄妹情深的戏码。”
肖战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环在王一博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明明那是我外公母亲的家,是我的家……可现在,那里住着的,却是一群顶着‘肖’姓的窃贼和他们的后代。”
王一博穿得很厚,大衣里还有毛衣,但他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膀处的衣料被一点点温热的湿意洇湿了。
那温度烫得他心口一缩,眸色瞬间沉了下去:“肖俊凯对你做什么了?”
“他让我从‘明途’撤资,我没有同意。”
肖战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支撑的脆弱:
“所以……他打了我。”
“他打你?!”
王一博的语气陡然拔高,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
他小心翼翼地将肖战从自己怀里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逡巡,声音又急又怒:
“他打你哪儿了?让我看看!”
肖战顺从他的动作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睫濡湿,更衬得那双眼睛脆弱又倔强。
他没有抗拒王一博的检查,甚至微微侧身,将受伤的左臂暴露出来。
单薄的丝质睡衣袖子下,那道蜿蜒的、已经洇出血迹的鞭痕清晰可见,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王一博的瞳孔骤然紧缩,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李、俊、凯……他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太舒坦了?!”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触碰易碎品般,轻轻掀开肖战的睡衣袖子。
那道红肿破皮、边缘渗血的伤痕完整地展现在眼前,比隔着衣料看更加触目惊心。
王一博的眼睛瞬间红了,不是难过,而是被汹涌的杀意和心疼灼烧得通红。
“王一博,我想吃柿子”
肖战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拉住了王一博冰冷的手指。
王一博转身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橙红透亮、软硬适中的柿子,小心地剥开顶端的一点皮,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果肉,递到肖战嘴边。
“只能吃一个,柿子寒凉,不能多吃。”
肖战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开,带着柿子特有的软糯香气,果然很甜,甜得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委屈疼痛。
“甜吗?”
“甜的”
王一博喂完肖战一整颗柿子后,拿来药箱,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伤口。
他动作极轻,先用温毛巾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然后消毒、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
过程中,他眉头始终紧锁,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室内的暖气很足,王一博身上的寒气也渐渐散去,
肖战看着他被暖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窜入他的脑海,并且迅速生根、蔓延。
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被毫无保留地爱着。
确认这份爱里,是否掺杂了任何别的算计,同情,权衡。
他需要……全部。
全部的关注,全部的爱意,全部的世界。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清晰地占据了肖战的心神。
仿佛只有通过某种极致的占有和交付,才能填补内心深处那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才能证明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行走在悬崖边缘。
他受够了忍耐,受够了冷静,受够了在每一个需要情绪的时刻抽离自己。
“王一博”
“我在”
“我们做愛吧”
“做……什么?”
“我想和你做”
“不行,你有伤,要好好休息”
“就现在,此时此刻”
“等你伤好了,我们在……”
“王一博,你是不是不行了……”
王一博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肖战忽然凑了上来,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后颈。
然后,仰起脸,带着一丝凉意和柿子清甜气息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
那是一个极轻、极快,甚至算不上真正亲吻的触碰,一触即分。
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王一博所有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客厅的羊毛地毯厚软如云。
肖战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王一博的眉眼,鼻尖,唇角……像是在反复确定这份爱的完整性。
王一博的手很暖,小心翼翼地避开肖战受伤的左臂,指尖划过他微凉的腰侧,在肌肤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肖战的呼吸渐渐急促,用受伤的左手紧紧抓着王一博的手臂,将他拉得更近!
他听到王一博有力的心跳,与他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震得耳膜发烫。
“王一博”
“我在”
“我要你”
“我一直都在的”
审核小姐姐,不给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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