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这一“病”,便在府中“静养”了足足半月。这半月里,外面的雪断断续续,时大时小,将整个帝京捂在一片蓬松而冰冷的银白之下。将军府内,却维持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御赐的药材补品流水般送来,赵德全每日必至,隔着帘子问安,带来宫中“陛下挂念,望将军珍重”的口谕。那两名内侍依旧安分守己,除了例行询问,从不多事。府中下人谨言慎行,连咳嗽都压低了声音。沈玦的伤势,在宫中药膏和太医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快。高热退去后,伤口开始收敛结痂,不再时刻灼痛,只是动作稍大,仍会牵扯出钝痛。失血带来的虚弱和气短,也在每日不断的参汤药膳滋养下,一点点补回。她已能在侍女搀扶下,在室内缓慢行走,偶尔也能坐在窗前,看庭中积雪,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只是精神上的损耗,却非汤药可补。那夜宫墙下的惊险,旧宫炭火旁的诡异平静,昏迷中不受控制的呓语,以及醒来后得知自己可能泄露了什么的不安,都如同细密的蛛网,缠裹着她的思绪,让她即使在白日,也常常陷入一种怔忡的、带着警惕的沉默。她让福伯暗中加强了府内巡查,尤其留意那两个内侍和所有可能与外界传递消息的渠道。又让张参军通过隐秘渠道,继续探查诚郡王府的动静,以及那批“重物”可能的去向。得到的回信总是语焉不详,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某些关键信息牢牢遮住。她知道,这屏障或许来自宫中,来自那个对她的一切似乎都了然于胸的女帝。这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无力的烦躁。仿佛她是一只被困在琉璃罩中的虫,自以为隐秘的挣扎和谋划,在罩外人眼中,或许清晰得可笑。腊月二十三,祭灶,小年。帝京的雪终于彻底停了。久违的冬日暖阳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将金色的、没有什么温度的光线洒在覆雪的屋顶、树梢和街道上。积雪开始缓慢消融,檐角滴滴答答落下水珠,空气里弥漫着冰雪初融时特有的、清冽又湿润的气息。将军府中也难得有了些过节的松散气氛。下人们忙着洒扫庭除,准备祭灶的糖瓜灶糖,空气里飘着微甜的麦芽香气。连廊下挂着的旧灯笼,也换上了新的红纱。沈玦披着一件厚厚的银鼠灰鹤氅,坐在书房临窗的暖炕上。炕几上摊着一卷兵书,她却没什么心思看。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中,那株断枝老梅旁,两个小丫鬟正叽叽喳喳地堆着雪人,冻得通红的手指捏着两粒黑石子做眼睛,又寻了根胡萝卜插上做鼻子,憨态可掬。阳光照在雪人圆滚滚的肚子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这样简单、鲜活、属于尘世的热闹,离她似乎很远,又似乎触手可及。她静静看着,冰冷的指尖无意识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触碰那点虚幻的暖意。“将军,”福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宫里来人了。是……赵公公,还带着陛下的口谕。”沈玦眸光微凝,从窗外收回视线。“请到前厅,我稍后就到。”“将军,您的身子……”福伯担忧。“无妨。”沈玦已扶着炕沿,缓缓起身。休养半月,她已能自行走动,只是动作仍需缓慢,避免牵拉伤处。她整理了一下鹤氅的衣襟,确保内里包扎的绷带不会显露,又对着水银镜看了一眼。镜中的人,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已不复之前的惨淡,唇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只是眉眼间的沉郁和那层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戒备,似乎比伤前更重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书房,朝着前厅走去。步伐依旧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平稳。前厅里,赵德全垂手站着,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漆盘的小内侍。漆盘上覆着明黄绸缎,看不出下面是什么。见到沈玦进来,赵德全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恭敬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上前行礼:“奴才给沈将军请安。将军气色见好,奴才回宫禀报,陛下定能安心不少。”“有劳赵公公挂心,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沈玦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知公公今日前来,陛下有何旨意?”赵德全笑道:“陛下口谕:闻沈卿病体渐愈,朕心甚慰。今日天光晴好,积雪初融,御花园中数株绿萼梅凌寒初绽,清冽可喜。特赐沈卿入宫赏梅,以舒郁结,兼可活动筋骨,于伤势有益。”赏梅?沈玦心头猛地一跳。御花园?绿萼梅?那夜旧宫之中,她脱口而出的“白雪红梅”,和萧琉瞬间苍白的脸,猝然浮现在眼前。如今,她伤未痊愈,萧琉便特意下旨,召她入宫赏梅?是巧合,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敲打,或者试探?“陛下厚爱,臣本不当辞。”沈玦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臣重伤未愈,形容憔悴,恐冲撞御驾,亦恐病气沾染宫苑。可否容臣……”“将军多虑了。”赵德全似乎料到她会推辞,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陛下特意吩咐,将军有伤在身,一切从简。不必拘礼,只在梅林暖阁中小坐片刻即可。陛下还说,边市章程细则,户部与兵部仍有几处争议,陛下想听听将军抱恙期间,可有何新思量,正好借此机会,一并说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是单纯的“赏梅”了。边市,终究是绕不过去的正题。萧琉将地点选在御花园,是缓和气氛,还是别有深意?沈玦知道,这一趟,她非去不可。“既是陛下旨意,臣……遵命。”她躬身应下。“将军爽快。”赵德全笑容加深,侧身示意身后的小内侍,“陛下知将军畏寒,特赐白狐裘一件,暖手炉一只,请将军更换,以免路上风寒。”漆盘上的明黄绸缎被揭开,露出一件毛色雪白、毫无杂色、光泽莹润的狐裘,和一尊精巧的赤金浮雕花卉手炉。皆是御用之物,珍贵非常。沈玦看着那件白得刺眼的狐裘,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恩宠愈重,其意愈深。她沉默片刻,终是谢恩接过。更换了御赐的白狐裘,怀抱温热的金手炉,沈玦在福伯忧心忡忡的目光和两名御前内侍的陪同下,登上了宫中派来的、更为宽敞暖和的马车。马车驶过积雪消融、略显泥泞的街道,再次朝着那座巍峨皇城行去。车厢内暖香细细,沈玦却觉得比那夜挤在青毡小车里、迎着风雪前往宫墙时,更加心神不宁。御花园……绿萼梅……马车从侧门直接驶入宫苑,在一条幽静的甬道前停下。赵德全亲自搀扶沈玦下车,引着她沿着清扫干净、仍有些湿滑的石子小径,向园子深处走去。与前朝宫苑的庄严肃穆不同,御花园更多了几分精巧与生机。虽是隆冬,松柏依旧苍翠,太湖石玲珑剔透,覆着未化的残雪。小径两旁,偶有耐寒的花木点缀。空气清冷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息。行不多时,一阵幽冷清雅的暗香,随风隐隐飘来。那香气不似寻常红梅的甜馥,更加冷冽,似有还无,却丝丝缕缕,直往人心里钻。绕过一片嶙峋的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向阳的坡地上,数株梅树疏落有致地生长着。树干苍劲,枝桠横斜,上面竟真的绽开了星星点点的花朵。不是常见的艳红,而是极其浅淡的绿,花瓣晶莹如玉,边缘透着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嫩黄,在冬日苍白阳光下,宛如冰雕玉琢,又带着一丝怯生生的、鲜活的气息。这便是极为名贵的绿萼梅了。梅林旁,临着一方尚未完全封冻的小小莲池,建有一座敞轩。轩以楠木为柱,青瓦覆顶,四面开着宽阔的槛窗,此刻窗扇半掩,垂着厚厚的锦帘,里面想必生了炭火。赵德全在敞轩台阶下停步,躬身道:“将军请,陛下已在轩中等候。”沈玦抬眸,望了一眼那静悄悄的敞轩。锦帘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只有那绿萼梅的冷香,混合着轩中可能飘出的暖意和熏香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她定了定神,松开一直虚扶着她的内侍的手,独自一人,缓步踏上台阶。白狐裘的毛锋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怀中的手炉传来熨帖的温度,肋下的伤处,在方才一段行走后,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停在轩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了厚重的锦帘。一股混合了梅香、炭火气、和另一种极为清雅悠远的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轩内果然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四角鎏金炭盆烧得正旺。临窗设着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罗汉榻,榻上铺着银狐皮褥子,当中一张矮几,摆着一套天青釉的茶具,并几样精致的点心。萧琉并未坐在榻上。她背对着门口,立在面向梅林的那扇大开的槛窗前。今日她未着朝服,也未穿那日雪夜的素青常服,而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宫装长裙,外罩同色软缎银狐出锋的比甲,墨发松松绾了个倾髻,只斜插一支通透的碧玉簪。身影清瘦,立在满窗清冷梅色之前,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仿佛她本就是这冰天雪地里,一株更矜贵、也更孤高的寒梅。听到帘响,她并未立刻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只淡淡说了句:“来了。”“臣沈玦,参见陛下。”沈玦在门口行礼,声音在温暖的轩内,显得比外面清晰了些,却依旧带着伤后的微哑。“免礼。”萧琉这才缓缓转过身。半月未见,她气色似乎比那夜旧宫中好些,至少眼下那抹疲惫的青影淡去了不少。只是眉眼间的沉静,乃至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依旧未变。她的目光落在沈玦身上,从那件雪白的狐裘,扫过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最后停留在她平静垂下的眼帘上。“赐坐。”她走向罗汉榻,在靠窗的一侧坐下。“谢陛下。”沈玦依言,在榻的另一侧坐下,中间隔着那张摆放茶点的矮几。距离不远不近,恰是君臣奏对的尺度。坐得近了,沈玦才更清晰地闻到萧琉身上那股清雅的沉香,也看清她今日未施脂粉,肤色白皙近乎透明,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伤处可还疼得厉害?”萧琉执起天青釉的执壶,亲自斟了一盏热茶,推到沈玦面前。茶水澄碧,热气袅袅,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谢陛下关怀。御医诊治得当,已无大碍,只是行动尚需缓慢。”沈玦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那就好。”萧琉自己也端了一盏,并未喝,只是捧在掌心,目光又转向窗外那几株绿萼梅,“这梅是前年从江南移栽过来的,花匠费了不少心思,去年未曾开花,今年倒是应了时景。沈卿觉得如何?”沈玦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绿萼梅在冬日阳光下,确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清冷之美。“凌寒独放,清姿傲骨,确非凡品。陛下雅鉴。”“清姿傲骨……”萧琉轻轻重复,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那笑意极淡,转瞬即逝,“朕却觉得,它开在这里,固然得了精心照料,免了风霜摧折,却也失了野地寒山的恣意与生机。终究是……困于方寸之间。”她的话音很轻,像是对梅说,又像是自语。沈玦心头微震,抬眼看她。萧琉侧脸线条优美,睫羽低垂,望着梅花的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透过那冰玉般的花朵,看到了别的什么。困于方寸之间……是在说梅,还是在说她自己?这九重宫阙,天下至尊之地,于她而言,是否也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沈玦脑海,让她自己都惊了一下。她迅速垂眸,抿了一口茶。清香的茶汤滑入喉间,却品不出什么滋味。“陛下召臣前来赏梅,臣感激不尽。”沈玦放下茶盏,决定不再绕圈子,“不知陛下所说的,边市章程细则的争议……”萧琉收回目光,转向她,眼中的空茫已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清明与冷静。“户部侍郎王元朗,坚持边市开放初期,课税宜重,以充国库,且交易种类、数量需严格限制,尤其是铁器、盐茶、药材等物。兵部李尚书则认为,税重则商旅不前,限制过严则无以羁縻胡部,反易生事端。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沈玦沉吟片刻,道:“臣以为,李尚书所言,更合边情。边市之设,首在‘稳’与‘通’。税赋可略高于内地市易,但不宜过重,可设定逐年递减之策,以吸引商贾。交易物品种类,关乎民生与边防者,如铁器、良马、战略物资,自然需严控,可由朝廷专营,或限定交易对象、数量。但普通布匹、瓷器、茶叶、药材等,可适度放宽,甚至可鼓励胡部以皮毛、牲畜交换,使其有利可图,方能安分。关键在于设立严密的稽查与互市监管,而非一味堵塞。”她侃侃而谈,虽因伤后气力不济,语速稍缓,但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在北境亲眼所见、亲身体验的总结。萧琉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盏壁,眸光落在沈玦因为谈及正事而显得格外专注和明亮的眼睛上。那双眼,平日里多是冷寂沉郁,此刻却闪烁着锐利而务实的光芒,如同未经雕琢的宝石,在适当的切面下,绽出内蕴的光华。“若依沈卿之见,这稽查监管之责,何人可担?又该如何确保,不会被利益所诱,与胡部或边将勾结,中饱私囊,甚至资敌?”萧琉问,问题一针见血。沈玦早有腹案:“可设边市监,直属户部与兵部共管,但人事任免、监察审计之权,需由陛下直辖,或交由御史台、皇城司派员监督。边市监官员,任期不宜过长,需定期轮换,且其家眷需留居京中,以为制衡。交易账目、货物出入,需详实登记,多方核验,并定期快马呈报朝廷。此外,可鼓励商贾互相举报不法,查实重赏。重典之下,或可稍儆效尤。”“以利制利,以权制权……”萧琉若有所思,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敲了两下,“沈卿思虑,果然周详。看来这半月静养,并未荒废。”沈玦心头微紧,不知她这话是褒是贬,只垂首道:“臣分内之事,不敢懈怠。”轩内静了一瞬。炭火偶尔噼啪,梅香与沉香幽幽浮动。窗外有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很快又远去。“沈玦。”萧琉忽然唤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让沈玦倏然抬眼。“那夜在旧宫,你说,‘你的命是朕的’。”萧琉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那么,你现在告诉朕,你这条命,是想用来做什么?是继续追查刺杀你的幕后主使,报仇雪恨?是推行边市,安定北疆,博一个青史留名?还是……”她顿了顿,语速放得更慢,每一个字都像敲在沈玦心上。“有别的……更紧要的打算?”更紧要的打算?沈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她是指什么?是指她可能隐藏的身份?还是指她对这萧氏江山、对她萧琉本人,可能存有的……恨意?掌心瞬间沁出冷汗。肋下的旧伤,似乎也随着骤然加快的心跳,隐隐作痛起来。她迎着萧琉的视线,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不能慌,不能露怯。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声音尽量平稳:“臣的命,是陛下所救,亦是陛下所赐。臣之所愿,无非是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戍卫边关,以报天恩。至于私仇……臣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陛下圣明烛照,宵小之辈,终难逃法网。”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未对“更紧要的打算”做出任何具体回应,将皮球轻轻踢了回去,也隐晦地再次提及了刺杀之事,提醒萧琉之前的承诺。萧琉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好一个‘尽忠职守,为朕分忧’。”她端起早已凉了的茶,抿了一口,不再看沈玦,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沈卿的忠心,朕记下了。”她不再追问,沈玦却不敢放松。方才那一刻的对视,她仿佛在萧琉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她抓不住,却莫名心悸。“边市章程,便大体依沈卿今日所言,着李崇、王元朗等详议细则,尽快呈报。”萧琉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淡,“至于诚郡王府……”沈玦精神一凛。“朕已着皇城司暗中查探。”萧琉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几面上缓缓划过,“有些事,急不得。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需得连根拔起,方无后患。沈卿,你说是不是?”沈玦心头震动。萧琉这是……明确告诉她,她知道诚郡王府有问题,也在查,只是时机未到?这是在安抚她,让她稍安勿躁?还是警告她,不要擅自行动,打草惊蛇?“陛下圣明。”她只能如此回答。“你伤未好全,今日出来久了,回去歇着吧。”萧琉站起身,结束了这次会面,“那件狐裘和手炉,便赐你了。冬日寒冷,仔细将养。”“臣,谢陛下隆恩。”沈玦也起身行礼。萧琉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自己却并未离开,依旧立在窗前,望着那几株绿萼梅,背影挺直,却无端透出一种孤高的寂寥。沈玦默默行了礼,转身,掀开锦帘,走出敞轩。温暖的空气瞬间被清冷的室外气息取代,让她打了个寒颤。怀里的手炉依旧温热,身上御赐的白狐裘轻暖非凡,可她心底,却仿佛被轩中最后一瞥的那道孤寂背影,烙下了一片冰冷的印记。赵德全无声地迎上来,引着她沿原路返回。走出梅林,即将拐入甬道时,沈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敞轩的锦帘依旧低垂,静静立在覆雪的坡地、清冷的梅树旁。唯有那缕清雅的沉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混合着绿萼梅的冷香,久久不散。雪后初霁的阳光,苍白地照在琉璃瓦和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她收回目光,转身,一步步,踏着湿润的石子路,走向宫门的方向。这一次入宫,没有暗夜的惊险,没有雪地的追逐,没有库房前的刀光,也没有旧宫炭火旁的诡谲平静。只有一次看似寻常的赏梅,一次关于边市的奏对,几句机锋暗藏的问答,和一道挥之不去的、孤寂的背影。可沈玦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株困于御苑方寸之地、清姿傲骨的绿萼梅,和那个立于梅前、说梅“困于方寸”的孤高帝王,如同两枚冰冷的印记,深深地,烙在了这个雪霁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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