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抱着昏迷的百里弘毅跌坐在密室冰凉的青砖上,颤抖的手指抚过对方染血的眉骨。怀中的人呼吸微弱,月白长衫被鲜血浸透,晕染出刺目的暗红,像极了十年前那场烧毁蒯府的大火。
“百里,你醒醒。”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从未有过的恐惧攥紧心脏,比面对石怀山的刀刃时还要慌乱。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藏海猛然抬头,却见时影扶着同样挂彩的谢允冲了进来。谢允看到两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快,叫太医!”时影已经迅速撕下衣襟,按住百里弘毅背后不断渗血的伤口,“箭上淬了毒,必须尽快解毒。”
藏海死死攥着兵符,指节泛白。直到百里弘毅被抬上软轿,他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已被兵符棱角刺出血痕。回宫的路上,他寸步不离守在轿旁,视线一刻不敢离开轿帘缝隙里露出的那只苍白的手。
太医院内,药香混着血腥气令人窒息。藏海守在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的压抑闷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谢允想拉他去处理伤口,却被他固执地甩开:“我要等他出来。”时影默默递来一碗参汤,被他推到一边,“我不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太医擦着额头的冷汗:“幸亏送来及时,毒已逼出,但元气大伤,需要好生将养。”
藏海踉跄着冲进内室,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的百里弘毅,喉咙像被滚烫的铁钳钳住。
他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颤抖着握住那只毫无温度的手。“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藏海将脸埋进对方手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缠着绷带的伤口上,“我不该让你涉险...”昏睡中的百里弘毅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藏海慌忙抬头,却见人依旧闭着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藏海推掉所有事务,整日守在百里弘毅床边。他学着宫女的样子,笨拙地用帕子沾了温水,轻轻擦拭对方的脸;亲手熬煮苦涩的汤药,一勺一勺吹凉了喂。有时守得累了,就趴在床边打盹,梦里全是百里弘毅被箭射中时,那抹刺目的血色。
半月后的清晨,藏海照例将熬好的粥吹凉,突然感觉掌心一暖。百里弘毅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粥...又煮糊了?”
藏海手中的碗险些落地,喉间发紧:“你...你醒了?”
“嗯。”
百里弘毅费力地抬手,想要触碰对方眼下的青黑,“你都瘦了。”藏海再也忍不住,俯身将人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对方发顶,声音闷在被褥里:“以后不许这样了...我宁愿不报这仇,也不愿...”话未说完,泪水已打湿百里弘毅的衣襟。
百里弘毅回抱住他,用尽全力拍了拍他的背:“傻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藏海抬起头,看着对方苍白却温柔的眉眼,突然俯身,轻轻吻去那人眼角的湿润。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着两人相触的额头,十年的血海深仇与生死相随,都化作这一刻无声的相拥。
春去秋来,神都在战后的重建中渐渐恢复生机。藏海辞去了平津侯府谋士的身份,在城郊择了一处幽静的宅院,庭院里种满了百里弘毅最爱的白牡丹。每日清晨,他都会亲手为还在休养的百里弘毅煎药,药香混着花香,在晨光中氤氲成温柔的雾霭。
这日午后,藏海正在书房整理旧案,忽听得庭院里传来熟悉的惊呼声。他心头一紧,快步奔出,却见百里弘毅倚着廊柱,手中捧着个摔得七零八落的陶碗,脚边还沾着几片菜叶,活像个闯了祸的孩童。
“我只是想...想试着做你最爱吃的莼菜鲈鱼羹...”
百里弘毅垂着头,声音越说越小,耳尖却红得发烫。藏海看着他鼻尖沾着的面粉,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走上前,用拇指轻轻擦去爱人脸上的污渍,低声道:“下次想做,叫我一起。”
“谁要你帮忙!”百里弘毅别过脸,却任由藏海将自己揽入怀中。两人靠在廊下,看天边晚霞如锦,藏海忽然开口:“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去江南吧。听说那里的莼菜最鲜,鲈鱼最肥。”
百里弘毅眼睛一亮,却又故作矜持:“不过是想偷懒不处理政务罢了。”话虽这么说,却不自觉地往藏海怀里又蹭了蹭。藏海低头轻笑,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发顶:“嗯,政务都交给时影和谢允,我们就做一对游山玩水的闲人。”
入夜,藏海照例为百里弘毅揉着时常作痛的旧伤。烛火摇曳中,百里弘毅突然抓住他的手,认真道:“其实那日在青崖峡,我从未后悔。”藏海动作一顿,百里弘毅却接着说:“我只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中秋佳节,神都的夜空缀满孔明灯,如繁星坠落人间。藏海特意在庭院中设了一桌酒菜,琉璃盏里盛着新酿的桂花酒,香气四溢。百里弘毅身着藏海亲手缝制的月白色锦袍,倚在雕花竹榻上,看着藏海将刚烤好的蟹壳黄糕点摆在案几上。
“小心烫。”
藏海用帕子垫着,将糕点递到百里弘毅嘴边,眼底满是温柔。百里弘毅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甜香在舌尖散开,“手艺倒是精进了。”
他挑眉看向藏海,却见对方正专注地擦拭自己嘴角的碎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
忽然,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藏海走到庭院门口张望,只见几个孩子举着兔子灯笼从巷口跑过,灯笼上歪歪扭扭写着“中秋快乐”。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回屋时,却发现百里弘毅正站在月光下,白牡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恍若一幅水墨画。
“在看什么?”藏海走到他身后,从背后环住爱人的腰。百里弘毅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轻声说:“在想,这样的日子,从前只敢在梦里见。”藏海下巴抵在他肩头,声音低沉:“以后每一个中秋,我们都这样过。”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百里弘毅转身,指尖轻轻抚过藏海眼角的细纹,“这些年,辛苦你了。”
藏海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真正辛苦的是你,为我挡下那支箭...”话未说完,便被百里弘毅用手指堵住嘴唇。
“不许再说这些。”百里弘毅仰头看着藏海,月光为他的眉眼镀上一层银边,“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圆。”
藏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轮皓月高悬天际,清辉洒落人间。他低头,在百里弘毅额间落下一吻:“不如我们也放盏孔明灯?”
两人来到庭院中央,藏海小心翼翼地展开写满心愿的孔明灯。百里弘毅提着灯穗,看着藏海将灯芯点燃。橙黄的火光渐渐充盈灯罩,暖意映在两人脸上。
“许个愿吧。”藏海说。百里弘毅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孔明灯缓缓升起,带着两人的心愿飘向夜空。藏海揽着百里弘毅的肩膀,轻声问:“许了什么愿?”
百里弘毅狡黠一笑:“说出来就不灵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与你有关。”
夜深了,酒意微醺。百里弘毅靠在藏海怀里,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声。藏海轻轻哼着儿时的歌谣,手指一下下梳理着爱人的长发。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上,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柔的光晕中。
这一晚,他们在彼此的怀抱里沉沉睡去,梦里满是白牡丹的清香与永不褪色的月光。藏海心头一颤,俯身将人紧紧抱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后不会了,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年。”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映着相拥的两人,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