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浓沉,他进宫时,却碰上了从冷宫跑出来的肖贵妃。
不,或许已不能叫她贵妃了。
肖幼云早就被褫夺了封号,降为了妃位。
就连唯一的儿子端王朱允焮也因触犯天颜,被无情地贬为庶人,惹了厌弃被关进了宗人府,永世不得出。
那个昔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如今神情疯癫,衣衫不整地跪在殿外。
她不断磕头,哀嚎求饶,泪痕遍布脸颊,早没有从前的华贵从容。
旁边的宫人却是熟视无睹,似乎早就习惯她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了。
“陛下,陛下,我求您了,饶我哥哥一命!”
她声嘶力竭,凄惨无比的求饶声,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宫闱之中。
王一博从前见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的她光彩照人,圣眷正浓,嘉祯帝身边陪着的人从来都是她。
云妃喊得哀婉凄惨,满头是血,声声泣血,“陛下,你怎能如此无情!”
“我侍奉陛下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将我哥哥赐死!”
“就连我唯一的亲侄儿也要发配岭南!那孩子根本撑不到岭南!您要怪就怪臣妾,放过我可怜的侄儿!陛下!”
站在她面前的是嘉祯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冯保,也是万般头疼地看着她,低声劝说。
“娘娘,你别再跪下去了,陛下心意已决,您就算在这里跪一晚上,恐怕陛下也不会收回旨意。”
云妃从前深受宠爱,行事跋扈,如今去了势,谁还敢为她求情,为她家求情,避还来不及呢。
云妃从前是糊涂,可如今却也是方寸大乱,愣愣抬眼,哽咽不止。
“可我哥哥……可我哥哥要被赐死,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弯腰朝着跪着的人,低声道:“好歹您的侄儿保下一条命,若是您再这样哭闹不止,待会陛下生气,就连您侄儿肖战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至于您哥哥,唉……陛下宽厚,待行刑后便可安葬,不必悬挂市井之内曝晒,也算给肖太尉留下最后的颜面。”
云妃一听没了余地,顿时身躯一软,两眼翻白便彻底地晕死了过去。
冯保见人晕了过去,立马招呼旁边的宫人,低声道:“还不赶紧将云妃娘娘送回去,都精神些,将她看好了!切勿再放出来惹陛下不高兴了。”
冯保正感叹这都是什么事儿,抬头却望见候在宫墙之下的人,连忙提笑迎接上去。
“叫王大人看笑话了,都是下边的人没将云妃看好,这才叫她跑出来。”
王一博的目光落到那地上那摊血痕上,只问道。
“冯公公,不知小薛妃的身体如何了?”
冯保止不住摇摇头,一阵惋惜,“小薛妃的命虽是保住了,可孩子却是没了,听说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所以陛下才会如此震怒,叫人褫夺了云妃的封号。”
王一博突然看他一眼,淡淡,“只褫夺了封号,降为妃?”
叫小薛妃没了孩子,却只是轻飘飘褫夺了封号。
而且肖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云妃却没有被牵连,只是挪去冷宫。
冯保也知道他看出来了,笑了笑,“怎么说,陛下也记着从前的情分。”
王一博心中已了然,微微低头,“劳烦公公替我禀告陛下。”
冯保对他也十分客气,笑着道:“大人折煞咱家了,咱家却有句话想要提醒下大人。”
“肖家的事情已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流放虽苦,却好歹保住一条命。大人未来官运亨通,入驻内阁近在眼前,实在不必因为此事耽误自己,惹陛下不快。”
王一博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多谢公公提醒。”
冯保还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不免放心进去回禀,很快便叫他进去。
王一博低眉顺眼走入殿中,刚跪下行礼。
耳边却是一道闷雷似的声音乍然响起,透露着浓浓不悦。
“王临安!”
“你胆子真是大得很!朕只饶了那臭小子的板子,可没说你能随便将人带离!”
此话一出,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宫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嘉祯帝头发花白,却精神十足,气得胸膛颤动,脸色阴沉,恨不得将手中批阅朱笔都扔到他脑袋上。
“你说说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人带走,叫朕面子哪里搁?”
“你说这人,我是流放,还是不流放?!”
嘉祯帝气地都想要走下来,硬生生又忍住,面色铁青地看着那跪着的人。
却见他脊线流畅,一身靛青官服穿在身,越发修长俊朗。
是他亲手点的天子门生,未来的内阁首辅之才,又不忍心踹。
踹坏了,还得是他这个老头子心疼。
王一博淡淡起身,只低声告罪道:“臣罪该万死。”
嘉祯帝怒道:“你是罪该万死,我倒要听听那肖家的臭小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要急哄哄地来宫里求我免了他的板子!”
王一博跪着回道,“陛下仁慈宽厚,既是让他流放,便是顾念旧情,给他留一条命。”
“若叫他死在刑场上,云妃仅存的几个亲人便真没了,万念俱灰,便也没了活着的盼头。”
“云妃虽嚣张跋扈,但也是真心对陛下,陛下是顾念旧情之人,自不会叫云妃难过。”
嘉祯帝被他说得沉默,冷哼一声,“照你这样说,你还是为朕着想了。”
王一博平静地回道:“臣自然是为陛下着想。”
“陛下心里不也是很疼爱这个小侄子吗,若是真厌恶他到极点,以他平日所作所为,陛下就算是赐死他又如何。”
嘉祯帝果真几句话就被他说得火气全消,沉默半晌,低声道:“那小混蛋整日里没个正形,小时候进宫不知道弄死了朕几条龙鱼。”
“见朕生气,倒是乖得很,姑父姑父地叫着朕,改明儿不知道从哪儿捞些杂鱼来,巴巴送给朕,自己却是弄成个泥猴!”
说起此事的事儿,嘉祯帝眼里还都是笑意,最后长叹一声,竟是犹豫了,“唉,岭南那地方确实燥热难耐,他如何去的了。”
就连身边伺候的冯保都有些惊讶了,他的几句话竟真的叫陛下生出不舍来,若是再说两句,怕是就不必流放了。
嘉祯帝看着还跪着的人,脸色已和缓了许多,摆摆手,“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王一博起身,低头道:“谢陛下。”
“陛下若是舍不得他,臣有个法子,既不落众人口舌,也还能保全陛下这位小侄子。”
嘉祯帝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说说看。”
王一博低声道:“改流放为外放,既可全陛下之心,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嘉祯帝脸上表情微不可见的滞了下,“你的意思是,给他外放出去做个小官儿,既远离京城又能保住他的小命。”
王一博乘胜追击,“陛下圣明。外放做个小官,虽说路途遥远,但毕竟还是官身在身,日后却也能安身立命。”
“他活着,云妃也能有个盼头,陛下便不必再烦忧。”
冯保见嘉祯帝已经有些动摇,也想要卖这位王大人几分面子,低声道:“陛下,这也是个法子啊。”
“肖家小公子心性良善,最为关心陛下,小时候进宫来,见陛下午睡,燥热难耐,自己拿了扇给陛下纳凉。”
此话一出口,嘉祯帝却是更加不舍了,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朕从不知道他还偷偷做过此事。”
“千真万确啊,咱家见了都感动,可见小公子是真心将陛下当作姑丈,肖家这事儿虽叫陛下失望,可小公子却不知道此事。”
“还请陛下网开一面,留小公子一命,日后外放做了官,陛下若是想他了,还能叫他回来看看。”
嘉祯帝叹息一口气,“罢了,说到底这些事情跟孩子无关,冯保,去叫人将朕下的旨意收回来吧。”
冯保大喜过望,“是,陛下。”
嘉祯帝也纠结起来,“那该让他派去那里?若是太过富庶,难免叫人说朕有意偏袒,若是太穷苦的地方,他吃不饱饿死了又该怎么办。”
王一博轻轻一笑,“臣有个地方,觉得甚好。”
他轻轻吐字,落地有声,“孟州。”
嘉祯帝想了会儿,思虑比较,竟都找不到差错,只感叹他心思缜密。
“孟州好,只是听说那儿很乱,他要是去了,被那些贼匪乱刀砍了,岂不是……”
王一博又道,“他有官身,只在城中,不会有事,陛下尽可安心。”
嘉祯帝点点头,“那就孟州,叫他做个典籍,多看些书,日后也不会胡闹。”
他三言两句,不仅自己没事,四两拨千金便叫皇帝收回成命,顺带还替他挣了个官身。
青衫人掀袍跪地,从容谢恩,眼底满是深沉谋算,高声,“臣替肖战谢过陛下大恩。”
嘉祯帝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以手扶额,“行了,回去吧。”
王一博起身静静退了出去,却瞧见了被宫人们簇拥而来的人,低眉顺眼见礼,“见过殿下。”
身着深红衮龙袍的青年生得一副好模样,温润如玉,端正华贵,快步而来。
青年笑着伸手扶他起来,打趣他道:“你姐姐担心你,喊孤来解围。”
这便是当朝太子朱允俭,乃皇后所生嫡子,身份尊贵,未来的皇帝,也是他的姐夫。
朱允俭挑眼看了内殿,便知他已全身而退,只笑,“看来是妙会多虑了。”
王一博摇头一笑,“姐姐总是这样,劳烦殿下跑一趟了。”
朱允俭拍拍他的肩,同他一起走出去,双眼含笑,揶揄,“别叫殿下了,叫姐夫。”
“你姐姐担心是正常的,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不担心你,难道担心肖家那个混世魔王?”
王一博顿了顿,“殿下,想问我为何帮他?”
朱允俭笑了一声,“的确好奇,妙会跟我说起的他,可不会讨你喜欢,让你心甘情愿地冒险替他求情。”
王一博沉默半晌,慢慢道:“那殿下以为我为何帮他?”
朱允俭实事求是地摇摇头,“这孤便不知道了,不管如何,切勿让你姐姐为你担心。”
宫墙长道中有人匆忙而来,太监声音尖锐洪亮,一路疾跑,到他们跟前。
“殿下,王大人!”
朱允俭皱眉,“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太监脸色异常难看,低声匆匆道,“云妃……云妃她自缢了!”
“不过看守的人发现的及时,眼下人已经救下来了!”
朱允俭深深地蹙起了眉毛,嫔妃自缢可是重罪,“切勿将此事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否则又要惹他生气。”
王一博此刻也是心情复杂,随后看向朱允俭,“殿下,可否让我见云妃一面?”
朱允俭犹豫地看着他,“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何你要见云妃?”
王一博低声道:“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她。”
煞费苦心只为保住老婆的一条命,顺带还要给他挣个前程,保他衣食无忧。
王大人,你好爱啊。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