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痛,我看着林糖霜踮脚把金属托盘放进冰柜,她粉色围裙带在冷风中轻轻扬起,像一只折了翼的蝴蝶。这是她第一次进解剖室,却比我见过的所有新手警员都镇定——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亲切感。
“要开始了。”法医老陈戴上手套,手术刀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我盯着林糖霜的侧脸,她正从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不是预想中的呕吐袋,而是一个印着Hello Kitty的裱花袋。
“你带这个干什么?”我的声音比平时粗了几分,尾音却不由自主地上挑。
她转头冲我笑,睫毛上还沾着刚才在烘焙店蹭到的面粉:“沈警官没听说过‘死者为大’吗?”裱花袋在她指间转出优雅的弧度,“要用最甜的方式送他们上路呀。”
老陈的手术刀顿在半空,防腐液顺着刀柄滴在瓷砖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林糖霜已经走到解剖台前,轻轻掀开死者脸上的白布。那是第五名受害者,食品监管局的王科长,死时手里攥着半块玫瑰曲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淡粉色的棉纤维——和林糖霜围裙上的材质完全吻合。
“伤口角度45度,边缘有不规则挫伤。”她的指尖划过死者凹陷的颅骨,像在品评一块烤焦的蛋糕,“用的是6寸圆形模具吧?打击力度……”她忽然凑近尸体张开的嘴,“嗯,大概和打发蛋白到硬性发泡的力度差不多。”
我攥紧钢笔,笔尖在审讯笔录上洇开墨团。她明明在说最可怖的杀人手法,语气却像在教初学者做戚风蛋糕。老陈皱眉看向我,我知道他在等我把这疯女人拖出去,但不知为何,我的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裱花袋里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
“糖霜呀。”她撕开裱花袋,乳黄色的奶油涌出来,在解剖台上堆成小山。“人死后肌肉会僵硬,但眼窝还是很柔软呢。”她轻声说着,把奶油挤进死者空洞的眼眶,“这样看起来,就像在笑了。”
老陈猛地摘下口罩冲进洗手间,呕吐声隔着门板传来。林糖霜转头看我,睫毛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沈警官不觉得吗?死亡就像烘焙,都需要精准的配方和温柔的手法。”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裱花袋里的奶油挤出来,糊在她围裙的Hello Kitty脸上,让那只猫看起来像在流泪。“够了。”我的声音沙哑,“你以为这样就能扰乱调查?我告诉你——”
“你以为我在扰乱调查?”她突然笑起来,身体前倾,鼻尖几乎碰到我的下巴,“沈警官,我是在帮你呀。你闻闻看,”她抬起手腕,奶油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里,确实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氰化物加在糖霜里,加热到60度就会挥发,所以前三个死者的蛋糕都是冷的,第四个……”
“第四个是草莓蛋糕,需要烤箱预热到180度。”我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在顺着她的思路走。
她眼里闪过赞许:“聪明。所以第四个死者的蛋糕里没有氰化物,取而代之的是……”她忽然压低声音,“砷,藏在草莓酱里,就像藏在甜言蜜语里的毒药。”
我猛地松开她,后退两步撞上器械台,金属托盘叮当作响。三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战友小周牺牲那天,现场也有一块草莓蛋糕,甜腻的气味里混着硝烟和铁锈味,而他手里攥着半块蛋糕,指甲缝里有相同的淡粉色纤维。
“你认识周延。”我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
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低头用奶油在解剖台上画笑脸:“周警官呀,他总说我的蛋糕太甜,需要加点盐。”她的指尖顿在眼睛位置,“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盐,是眼泪的味道。”
我喉咙发紧。小周是我的同期,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对甜食过敏的人。他牺牲前三天,曾在我办公桌上留了块马卡龙,附纸条:“尝尝看,这是全市最有名的烘焙店做的,说不定能治你的过敏。”
而那家烘焙店,正是林糖霜的“甜心糖霜坊”。
“你给他下毒。”我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用马卡龙,用氰化物,就像今天给老陈闻的苦杏仁味。”
她抬头看我,眼里竟有怜悯:“沈警官,你连过敏和中毒都分不清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拍在解剖台上,“这是周警官的尸检报告,他死于 gunshot wound,不是中毒。”
我盯着那叠纸,瞳孔骤缩。那确实是小周的尸检报告,我曾反复看过无数遍, gunshot wound 三个字母像烧红的烙铁,永远刻在视网膜上。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被奶油遮住了一部分——“胃内容物检测显示,含有少量苯二氮䓬类药物”。
“有人给他下了安眠药。”林糖霜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绸,“在蛋糕里。所以他在追击嫌疑人时,反应慢了0.3秒——足够一颗子弹穿透心脏。”
我踉跄着扶住解剖台,忽然想起小周牺牲那天,监控显示他曾进入“甜心糖霜坊”,出来时手里拿着打包好的蛋糕。而我当时以为,那是他给女朋友买的礼物。
“你早就知道。”我盯着她围裙上的Hello Kitty,那只猫的眼睛突然变成两个黑洞,“你知道有人要杀他,所以故意卖给他下了药的蛋糕,让他死得更‘甜蜜’?”
她摇头,奶油从指尖滴下来,在瓷砖上画出蜿蜒的血迹:“我想救他。那个蛋糕里的安眠药,是为了让他错过行动时间。但他太固执了,非要带着蛋糕去执行任务……”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就像你现在,明明知道我很危险,却还是要带我来解剖室。”
我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说得对,带她来是我的一意孤行,局里没人相信“甜点杀手”会和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烘焙师有关,除了我——还有小周。
“那些棉纤维。”我强迫自己回到案件,“为什么会出现在每个受害者的指甲缝里?”
“因为我摸过他们呀。”她举起双手,展示指尖的淡粉色指甲,“在他们死前,我会假装摔倒,用围裙擦他们的皮鞋,或者帮他们捡起掉落的东西。这样,我的围裙纤维就会留在他们身上,像……”她忽然笑了,“像甜点上的糖霜,是我给警方的礼物。”
我感觉胃部一阵翻涌。原来那些看似巧合的“目击证人”情节,都是她精心设计的陷阱。她故意出现在每个现场,留下证据却又不被抓住,就像在玩一场猫鼠游戏,而我们这些警察,不过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转身走向解剖室角落的冰柜,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我下意识摸枪,却看见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蛋糕模型——不,不是模型,是用硅胶和奶油做成的人体躯干,每个都刻着受害者的姓名缩写,心脏位置插着不同的烘焙工具:打蛋器、裱花嘴、擀面杖……
而第八个位置空着,标签上写着“沈砚之·黑森林”,旁边放着一把沾着巧克力酱的刀。
“因为他们该被审判。”她的手指抚过“王科长”的脸颊,“用他们伤害过的人的眼泪当糖,用他们吃下的黑心食品当面粉,烤出最甜美的惩罚。”她忽然转身,围裙带扫过解剖台,“至于你……”
我举起枪,保险栓已经打开。她却一步步靠近,直到枪口抵住她胸口:“沈警官,你知道黑森林蛋糕的配方吗?樱桃酒、巧克力、奶油,还有……”她握住枪管,缓缓按向自己心脏,“一层又一层的秘密。”
老陈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我猛地收回枪,塞进腰间的枪套。林糖霜已经回到帆布包旁,正把裱花袋往里塞,仿佛刚才的对峙只是我的幻觉。
“今天的解剖课很有趣呢。”她笑着对老陈挥挥手,围裙上的奶油已经凝固,“下次我带马卡龙来,氰化物的那种——开玩笑的啦!”
老陈脸色铁青,一句话没说就开始收拾器械。我跟着林糖霜往外走,经过解剖台时,她忽然折返,用手指在死者额头上抹了抹,把奶油抹成一个笑脸。
“沈警官,”她在走廊尽头回头,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你说人的头骨和戚风蛋糕一样,烤过头就会裂开……”她歪头一笑,“那如果我把你的头骨当模具,能做出最完美的蛋糕吗?”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局里发来的消息:“棉纤维比对结果出来了,确认为‘甜心糖霜坊’围裙材质。是否申请逮捕令?”
我盯着屏幕,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在解剖室说的话:“周警官的蛋糕里,其实有留给你的线索。”我转身跑回解剖室,抓起她留在桌上的裱花袋,用力扯开——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用糖霜写着一串数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是小周的警员编号。
而编号后面,跟着三个字母:S.Y.Z——我的名字缩写。
我攥紧纸条,指甲刺破掌心。原来小周从来没背叛过正义,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把线索藏进了最危险的地方——那个让我又恨又放不下的烘焙师手里。
走廊尽头传来烤箱预热的提示音,我这才想起,林糖霜的烘焙店就在警局对面。她每天看着我们进进出出,就像看着自己烤箱里的蛋糕,计算着最佳的“出炉”时机。
手机再次震动,是条匿名短信:“下一个蛋糕,需要警徽的味道。”
我抬头看向窗外,对面烘焙店的灯亮了,一个穿着Hello Kitty围裙的身影正在挂“今日推荐”的牌子,上面画着黑森林蛋糕,樱桃果酱滴下来,像一串血珠。
而她转头看向我,举起一块马卡龙,在玻璃上哈出白雾,写下两个字:“晚安”。
我摸向腰间的警徽,忽然想起小周的遗言:“甜点是关键。”原来不是甜点本身,而是做甜点的人——那个把正义和复仇都藏进糖霜里的女人,正在用最甜蜜的方式,向我发出最后的邀请函。
解剖室的钟敲了七下,我闻见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巧克力味。明天,该去赴这场致命的下午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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