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喜欢这个吗？”顾魏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将音乐盒递近了些。小男孩蜷缩在椅子上，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却又在音乐盒柔和的光晕下，泄露出一点点犹豫的光。
顾魏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别怕。你看，他们是警察叔叔，”他示意旁边身着制服的警员，又指了指自己：“我是医生叔叔。我们是来帮你的。”
二十分钟后，顾魏摘下无菌手套，动作轻柔地将重新穿戴整齐的小男孩交给护士。
“带他去儿科病房。我的初步检查报告，”他递过一本病例，指尖异常冰凉，“立刻送到儿科主任手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问问主任，现在加阻断药……还来不来得及。”
空气瞬间凝固了。
“哐当——”一个警察手中的记录本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钉在顾魏脸上，仿佛听到了最荒诞的话语
“顾……顾医生……”为首的警察声音干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是真的？他才……才八岁啊！”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言喻的愤怒。
顾魏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微笑，但最终只形成一个冰冷的、僵硬的弧度。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褪尽，翻涌起深不见底的寒潭：“不然，”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怎么配叫‘禽兽’呢？”
直到护士抱着孩子消失在走廊尽头，那扇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顾魏才重重坐回办公椅。他没有看任何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现在，”他抬起眼，望向面前的两人：“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
“顾医生，咱们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个年长些的警察抹了把脸，声音里压着沉甸甸的怒火和挫败：“这次……这次真他妈恶心！”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又颓然坐下。
“就昨天！接到群众举报，说那户人家有虐童。我们上门。开门的是孩子他妈，看着斯斯文文，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她跟我们解释是给孩子教功课，声音才大了些。”
“孩子当时……死死抓着她衣角不撒手，又什么都不说。我们能怎么办？教育几句，只能先撤。”
“今天！”警察的声音陡然拔高：“是邻居又报警！说亲眼看到几个陌生男人把孩子强行拖上一辆车，过了好几个钟头才送回来……孩子……孩子回来时，衣服都破了，身上……全是血印子……”
“砰！”另一个年轻警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这畜生不如的女人！我这就去把她铐回来！”
“没用！”年长警察厉声喝止，疲惫地看向顾魏，“顾医生，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我们接到邻居报警后，第一时间就控制了她。可她呢？在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说是外面的人贩子拐走了孩子，她也是受害者！孩子……孩子被吓傻了，一个字都不肯说，问急了就尖叫。证据呢？没直接证据！根本定不了罪！”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顾魏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钢笔，笔尖在处方笺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刷刷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处方笺递给离他最近的警察。
“抓捕罪犯，是你们的专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冷硬：“这个，先拿去儿科。必须让那边的医生亲自检查过孩子，确认药品和药量没问题……”他加重了语气：“才能去药房配药。明白吗？”
送走了警察，顾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空荡的检查室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嗡鸣。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提醒他今天不仅病人扎堆，精神更是被那桩禽兽不如的案子狠狠磋磨过，得找点东西垫垫。他扶着桌沿起身，决定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碰碰运气。
推开检查室的门，走廊里异乎寻常的寂静。不同于产科夜间常有的忙碌，男科检查区此刻仿佛沉入了深海，只有他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孤独地回响。他并不在意，径直走向那片唯一亮着幽幽冷光的贩卖机区域。
嗒……嗒……嗒……
脚步的回声里，悄然混入了一缕异样的节拍。
顾魏脚步微顿，眉心蹙起。刚才出来时分明确认过，走廊空无一人。这多出来的脚步声……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了几步。
嗒……嗒……嗒……
那声音如影随形，不快不慢，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椎，他猛地转身！
身后，依旧是那条被惨白灯光切割得棱角分明的长廊，空空荡荡，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幻听？”他低声自语，指关节下意识地收紧。也许是太累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前行。
嗒……嗒……嗒……
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黏腻的、不怀好意的节奏感。
顾魏只觉得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几乎是弹跳着再次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每一个角落、每一片阴影——
依然空寂！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几乎是朝着贩卖机的光亮小跑过去！
嗒、嗒、嗒嗒嗒……！
身后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紧密，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了上来！
“妈的！”顾魏心头火起，混杂着冰冷的惧意，猛地刹住脚步，霍然回身，眼神凶狠地刺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乎瞬间缩进了前方一根巨大承重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顾魏！你也来买吃的吗？”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傻气的声音突兀地从贩卖机方向响起。
顾魏的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去。自动贩卖机青白色的冷光下，陈宇正一手扶着机器，一手拿着瓶饮料，咧着嘴冲他笑得毫无阴霾。那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刺破了笼罩他的诡异寒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但残留的悸动仍在胸腔里微弱地鼓噪。
他再回头看向那根承重柱——
阴影依旧浓稠，但刚才那个模糊的轮廓，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魏喉结微动，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低声道：“……兴许，是我想多了。” 他走到贩卖机前，没好气地瞪了陈宇一眼，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你不好好躺着休息，半夜三更瞎逛什么？”
陈宇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按着腹部，表情有点委屈：“我这不是……一直在等某人的……” 声音越说越小。
“等谁？”顾魏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拖长了调子。
“咳！没等谁！绝对没等谁！”陈宇立刻挺直腰板（虽然因为伤处位置奇葩有点歪），试图显得理直气壮，“就是……就是饿得睡不着！你也饿了吧？我请你吃点？”他晃了晃手里的饮料瓶，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贩卖机，“想吃什么？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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