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桐街

　　其实早就不记得第一次见到陈文焦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年许静女士的怀表反复修过第六次重新回到正轨；楼下理发店里整日单曲循环薛凯琪的《慕容雪》；陈文焦朝着二楼挥手时，阁楼上那只虫蛹正在破茧。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感情，现在想想，其实那根带着嫉妒和渴望的刺早就埋下了，随着十多年的相处一点点冒尖，最后挣脱，变得失控。

　　就像那只破茧的虫蛹。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对陈文焦的爱源自于一场漫长的报复。

　　——

　　陈文焦是初一那年从乡下搬到县城，搬进海桐街的。

　　海桐街在县城最偏僻的边缘，跟富裕宽敞一点也不沾边，他之所以要搬到这边来，是因为周边的小镇要做旅游小镇，他爸作为小镇的书记，要帮忙规划。

　　海桐街的孩子少，我们两个年纪又相仿，就成了最好的朋友。那年他十二岁，我十四岁。

　　那个时候许静对我的尖锐就已经显现，对于我交到朋友这件事极尽嘲讽。

　　“也是难得，你这样的人能交到朋友。”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哑巴，畜生，树底的蛀虫，雨前的蚂蚁。

　　许静骂过我太多称呼，我不知道她又要说哪一个。

　　但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被陈文焦挑中做朋友，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又下雨。

　　因为下雨，理发店跟前的洼地又要积水，这意味着我又要忍受许静女士一整天尖锐的咒骂。

　　骂老天，骂洼地，就是不骂自己为什么不能把这块地平平。哦对了，最多是骂我。

　　“狗老天，真下起来没个完了哟，捅个窟窿把老百姓浇死算了。”

　　“这路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人来修修。”

　　下着雨空气还是那么热，像是兜了一盆沸水浇下来。铁楼梯被雨水冲刷下的锈迹搅着泥水，斑斑点点都甩在我的校服裤子上，我小心踩过洼地，听着店里絮絮叨叨的咒骂，准备降低存在感先上楼再说。

　　豆大雨滴砸在雨搭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大程度隐没了踩楼梯的咯吱声。

　　“许明易！小兔崽子，放学不会吱声啊！”

　　“下来给客人洗头！你不看这都排着队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货，跟你那个蹲牢子的死老爹一样没眼色！”

　　老话，我都听习惯了。

　　只慢悠悠说了一句“马上”，然后依旧往阁楼上跑。

　　许静女士为了方便看店住在楼下，这个窄小的阁楼是我的一个小小天地。小是真的很小，破旧的大头电视机、小书架、床、还有一个勉强能坐开两个人的矮小沙发，别的没了。

　　我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把从街角小卖店里买来的光盘掏出来检查，看没被雨水浇坏才放心去洗了澡。

　　十分钟快速洗完，随便套了个背心出来，去阳台搬那些快被雨砸死的芭蕉和花，只剩下最后一盆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呼喊破开嘈杂的雨声。

　　“许明易！！许明易！！！”

　　我手里的花盆往下滑了两厘米，正好看到陈文焦冒着雨跑进海桐街，他没穿校服，穿了一件红色条纹的T恤，怀里抱着一个深色的箱子。

　　嘴里的声音很大，整条街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爸给我买吉他了！！”

　　经过店门口的时候，他脚步顿顿。

　　“静姨，我来找许明易。”

　　“啊，文焦，他刚回来，上去找他吧。”

　　他在楼下抬头看到我，扬着一张笑脸挥挥手。

　　“明易哥！”

　　然后风风火火踩着楼梯上来。

　　脚踩进污水里也看不见，大人说话也像听不见。

　　我把芭蕉和盆栽放到墙角落，看到他推门进来。

　　外面的雨没有那么大了，但他身上还是湿的，进来拢共看了我两三秒，然后一屁股坐在毯子上，浑身洋溢着喜气，拍拍吉他。

　　“快看！我爸给我买吉他了！”

　　他下身是一条黑色短裤，因为淋湿都贴在腿上，坐下之后宽大的T恤一盖只剩下两截很白的小腿，还带着水。

　　他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拿着T恤把水渍擦了擦，小心拉开拉链。

　　夏风吹起窗帘一角，我扯了一块毛巾扔他脑袋上，草草擦了两下，然后跟着坐在地毯上，看着不怎么了解的乐器，问他。

　　“你爸同意你学音乐了？”

　　他猛点头，眼睛亮晶晶看着我，“等我学会了唱歌给你听。”

　　“到时候我给你的电影唱主题曲怎么样？”他兴冲冲提议，满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还不忘捎上我。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