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沉闷地敲过三巡。清商署深处那间临水的琴房,烛火依旧摇曳。
顾弦澈拔下绾发的素银簪,锋利的簪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靛蓝布囊内层紧密的针脚。半块沉甸甸、边缘磨损的乌木令牌,“嗒”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妆台的黄铜镜面上。
她拉开妆台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个半旧的檀木小匣。匣底,静静躺着另外半块令牌。
指尖微颤,将两块断木缓缓凑近。
严丝。
合缝。
令牌内侧,一道被岁月磨得模糊的暗刻符文,终于完整显现。
与此同时,隔着几条寂静的长街,云衣坊后院的灯烛也摇曳到深夜。
沈墨规坐在案前,对着一方染了点点暗红血渍的素白丝帕出神。帕角绣着清商署独有的、银丝盘绕琴弦的徽记,此刻那抹银亮被血污浸染,失了光泽。旁边,却多出了一行极细的蝇头小楷墨字:
“第三针没跳线…”
墨迹显然是在仓促间写就,又被未干的血渍洇开,最后半句几乎化作纸上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是心乱了弦。”
窗外不知何处,遥遥飘来一缕《梅花三弄》的琴音,清泠孤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沈墨规看着帕上那行字,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低笑了一声。他抬手,将那方染血的丝帕,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原来…这场月下惊魂、步步试探的相逢,早在她拨动焦尾琴弦的宫商角徵里,谱成了蓄谋已久的曲调。
晨雾尚未散尽,灰蒙蒙地笼罩着栖凰城。一声尖利刺耳、如同锥子划过硬物的传唱,骤然砸碎了清商署清晨的寂静。
“太后口谕——!”传旨太监一身簇新的宫装,拂尘甩得噼啪作响,嗓子拔得又高又尖,刺得人耳膜生疼,“请顾大家即刻入宫!为小皇子…奏一曲《安魂》!”
顾弦澈垂首,恭敬地伸出双手接那明黄的卷轴。目光却如同被钉住,死死锁在太监微微抬起的手臂袖口处。那里,玄青贡缎的滚边不知何时破了一个不起眼的三角口子,断线处露出的内衬针脚细密而特殊——正是昨夜,将裴尚书裹成死茧的“锁魂针”!
寒意,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爬升。
而此刻,天衣阁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已然跪成了一片缟素。低低的、压抑的悲泣声汇聚成一片哀伤的潮水。
“求沈老爷做主啊!”为首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偂的老妪,颤巍巍地将一卷粗糙发黄的纸张高高举过自己花白的头顶。那纸早已被暗红色的血手印覆盖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腥气,“求您…给那些枉死的娃儿们…裁件往生衣吧!让他们…让他们黄泉路上…别冻着…”
沈墨规立在石阶之上,晨风撩起他素色的袍角。他沉默地走下台阶,接过老妪手中那卷沉甸甸、粘腻腻的血书。指尖缓缓抚过那些模糊不清的名字和指印,当滑到血书最末端的角落时,指尖猛地顿住——
一个清晰的、如同烙上去的梅花形暗红胎记,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底!
三日前,宫中那位体弱早夭的小皇子,被奶娘抱出来匆匆看了一眼便送走的襁褓里,那截露出的小小手腕内侧,赫然也有这样一抹朱砂似的、形状分明的红痕!
后院最大的那口染缸里,最后一个浑浊的气泡,“啪”地一声,在寂静的晨光中炸裂开来。
浓雾被初升的朝阳刺破,金红色的光芒斜斜地照射下来,将血书上那些幼童的名字,映照得一片滚烫。
晨雾在宫墙内凝成霜针,刺入顾弦澈的脊骨。怀中的焦尾琴随步辇颠簸,琴箱深处传来细微嗡鸣——那是冰弦感应到「怨骨」的共振。引路太监袖口玄青缎的破洞处,几缕金丝如毒蛇吐信,正是昨夜裹尸布上失落的锁魂针。
“小皇子畏寒,顾大家奏琴时莫起高调。”太监推开鎏金殿门,浓烈的药臭里混着一丝甜腻的麟趾香。
重重鲛绡帐后,明黄襁褓中的婴孩面泛青金,腕间朱砂胎记竟在缓缓渗血。太后端坐凤椅,腕间翡翠佛珠捻得飞快:“焦尾琴煞气太重,换九霄环佩来。”
顾弦澈指尖拂过琴额焦痕:“雷击木专克阴邪。”冰弦在暗格里轻颤——那里嵌着三根「碎魂引」,此刻却对准了婴孩心口。琴音方起,襁褓中突然迸出金石相击之声!
铮——!
太后髻上金凤簪应声炸裂,翠珠滚落间,帐内婴孩胸腔竟透出森森白光!一根玉骨折扇的扇骨,正随着《安魂曲》的节奏,一下下撞击着孩子的肋骨!
天衣阁后院,染缸蒸腾着血腥。沈墨规展开血书,梅花胎记旁浮出磷光小字:“寅时三刻,听骨桥。”——正是乳娘失踪的时辰地点。
“师父!裴尚书府挖出这个!”阿卯捧来半截焦黑臂骨,骨缝里卡着片玄青缎。沈墨规的墨尺划过骨面,尺上银铃骤响——骨中嵌着数百根肉眼难见的「声纹针」!
“针尾刻着清商署徽…”阿卯声音发颤,“这针在骨头里…会唱歌!”
沈墨规剪开臂骨外裹的锦缎,夹层里掉出半张药方:童男骨粉三钱,混麟趾香焚之,可驻红颜。落款处一点朱砂,与小皇子胎记同源。
“取‘鸣骨梭’。”他劈开一截湘妃竹,“该让太后听听…这骨头唱的什么曲。”
宫中琴音已变。顾弦澈指下《安魂曲》转调为《镇魂歌》,婴孩胸腔的玉骨折扇渐渐平息。太后腕间新换的砗磲佛珠突然崩散!
“顾弦澈!”太后染着蔻丹的指直刺她面门,“你可知裴尚书死时,骨头在唱《寒松泣》?”
帐幔翻飞,四名宦官袖中射出玄青缎!布料在空中绷直如刃,切割声带着哭腔——每道缎刃里竟缝着孩童喉骨!
顾弦澈旋身避过,焦尾琴重重砸地。咚!琴箱底板震开,露出里面百枚金瓜子。最中央那颗突然裂开,钻出只通体漆黑的「噬音蚕」!
蚕口大张,缎刃里的喉骨发出凄厉尖叫!声波撞上蚕身,在它透明的腹内凝成血珠。顾弦澈银簪刺破蚕腹,血珠溅上太后手背——那肌肤瞬间爬满皱纹!
“哀家的脸!”太后尖叫着抓烂面皮。宦官袖中缎刃软垂,喉骨唱起咿咿呀呀的童谣:
“金蚕吃尽怨歌声…剥皮人偶点天灯…”
听骨桥下死水如墨。沈墨规立在桥洞阴影里,鸣骨梭扎入石缝。梭尾银线系着那截焦黑臂骨,骨缝中的声纹针遇水震动,哼出变调的《采菱曲》。
“门主!桥墩有东西!”阿卯指向水面。浑浊的河底沉着半具人形琉璃俑,胸腔里塞满金瓜子,与顾弦澈琴中黑蚕所食同源!
沈墨规的千机线探入水底。线端刚触到琉璃俑,俑内金瓜子突然爆开!火光中,无数声纹针如毒蜂倾巢而出,直扑他左臂——那正是昨夜被裴尚书血溅之处!
“嗖!”焦尾琴弦破空而至,在声纹针群中织成音网。顾弦澈足尖点水而来,怀中九霄环佩琴的第七弦自行崩断,弦尾金钩精准刺入琉璃俑眉心。
“沈门主这伤臂…”她指尖抚过琴弦割破的袖口,“倒是块上好的招魂幡。”
沈墨规突然撕开左臂衣袖。昨夜伤口处,皮肉竟浮现幽蓝脉络,随着声纹针的嗡鸣搏动——那是麟趾香混入童骨粉后的「怨蚀痕」!
“比不得顾大家,”他墨尺挑开她腰间靛蓝布囊,“随身养着吃怨气的祖宗。”布囊夹层里,噬音蚕正啃食半片玄青缎,缎上渗出暗红血珠。
桥洞顶传来碎石崩裂声!半具琉璃俑从天而降,胸腔大开,里面蜷缩着乳娘青紫的尸体。她手中紧攥着半块渡敛令,令牌边缘刻着梅花胎记——与小皇子腕上红痕一模一样!
“令牌是我娘亲的遗物。”顾弦澈声音浸着寒霜,“十年前她为太后试药,被炼成‘人傀’…”
话音未落,乳娘尸身突然睁眼!喉骨震动发出太后狂笑:“好一对痴儿女!且看这听骨桥…今日葬谁!”
整座石桥剧烈震颤,桥体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声纹针。针尾震颤,奏起《十面埋伏》的杀调!无数玄青缎从河底升起,每片缎上都缝着唱歌的喉骨,声浪凝成实质的刀刃!
沈墨规的鸣骨梭狠狠扎进桥面。梭身裂开,露出里面湘妃竹的泪斑——那斑痕遇声即长,瞬间蔓延成青色藤蔓,缠住漫天声刃!
“给我!”顾弦澈劈手夺过乳娘手中渡敛令。两块令牌相合,符文亮起的刹那,她将令牌拍上焦尾琴焦痕处——
咔嚓!琴身裂开,数百根冰弦迸射而出,弦尾系着燃烧的金瓜子!火线穿透声浪,精准钉入每片玄青缎的锁魂针破口。
“爆!”沈墨规的墨尺斩断最后一根青藤。
轰隆——!
金瓜子连环炸裂!火焰吞没玄青缎的瞬间,所有喉骨齐唱起清越的《安魂曲》。歌声中,乳娘尸身化作飞灰,灰烬里飘出一张药方:以渡敛门主之怨蚀骨,合涤音使之冰弦髓,可铸长生丹。
宫墙方向传来九声丧钟。沈墨规染血的墨尺挑起药方,尺上银铃轻响:“太后这曲《长生调》…终究是走音了。”
顾弦澈的指尖抚过焦尾琴裂痕。冰弦在焦痕深处发出幽蓝微光,正与她裙摆上沾染的怨蚀痕同色。
“沈墨规,”她忽然扯下腰间靛蓝布囊,“这琴囊的第三层…你从未拆过吧?”
布囊撕裂,里面掉出半卷鲛绡。绡上以血绣着:怨蚀入髓者,需以知音人血脉为引,每月和鸣镇之。
河风卷着灰烬掠过他左臂幽蓝的脉络。沈墨规染血的掌心接住一片飞灰,灰烬里残留着童谣的碎音:
“金蚕吞尽恨…双衣共骨鸣…”
狂码…这种设定越写越疯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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