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宋婧黎每掀一回被子都被药童重新盖上,并褪去衣物擦拭一遍。
直到天色擦亮,天边泛起一抹蟹壳青,药童才端着那盆稍微被血染红的水出去。
外屋的油灯被点燃,老中医早早地就起来包药,看到药童出来,他问道:“她昨晚睡的还好吗?”
“一直掀被子,嘟囔着热,还老翻身压到伤口。总之,她睡得好我不好。”药童嘟着嘴抱怨。
“好好好,你今天可以不用帮忙,去自己房间好好休息。”老中医眉梢染上笑意,抬手抚了抚长至脖颈处的胡子。
“谢谢师傅!”药童喜上眉梢,将水倒掉返回后,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天色擦亮时,暗卫从外面抱着剑回来,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一丝血从伤口处流下,但他这是随意抬手一擦,若无其事地走到老中医身旁:“我昨天带来的人,今天能不能带她走。”
“伤还没好全,离开之后保不齐会感染发炎,我劝你啊,还是在这里多待几天,等她好了个大概再走。”
老中医一边抓药包药,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利落均速地将药放到药纸上。
暗卫垂首沉思了几秒,昨天安排留在那审查的兄弟已经伤的伤,死的死,那个男人被后来赶到的他斩下一条腿,现在被关在村外军队搭起来的小型军营。
那么多人看着,再加上他缺了一条腿,总不能还让人逃走。这样想着他点了点头,独自走到一旁,像守卫般倚靠在宋婧黎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默默抚摸着自己的佩剑时,身旁的门被打开,宋婧黎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步伐虚浮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将剑柄伸过去,示意她握住,他扶着她走。
宋婧黎摆了摆手,声音虚弱:“不必。”
她只是伤了,又不是残了。
她抬手对老中医行了一个拱手礼,语气里带着恭敬和尊重:“多谢老先生搭救之恩,往后若有晚辈相助之处。老先生尽管传信一封,晚辈必快马加鞭前来相助。”
老中医停下抓药的动作,回身看着她:“悬壶济世本就应是医者所职责,又何谈报恩?”
宋婧黎垂下手,身体摇晃了一下,被老中医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婧黎,语气里带了几分指责之意:“你伤势还未好全,身体尚且虚弱,怎能随意下床走动?”
“我……”宋婧黎张了张口,想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只是想亲自出来感谢一番老先生搭救之恩,谁成想被老中医婉拒不说,还因为随意下床走动被一顿指责。
那股属于少年的倔劲和反抗心理在内心作祟,被她死死压下。老先生只是担心自己伤势复发,自己也确实做错了。
“劳老先生担心,只是我觉自己已无大碍,又感恩心切,方才出来拜谢您。”宋婧黎垂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等着家人训斥的孩童模样。
老中医叹了一口气,那双眼角堆满皱纹的眼睛似无可奈何地看了宋婧黎一眼,转过身去为她抓药:“我从未在这村子里见过你,你是从京城来的?”
宋婧黎猛地抬头看向他佝偻的背影,她还没问出声,那老中医好似知道她想问什么,兀自打断她道:“先是穿着,一看就不是我们这片区域的普通老百姓。再看方才你向我行礼的举止和谈吐,一看就是京城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寻常大家闺秀可不会带着你身后那位一看就不简单的小伙子来土匪泛滥的边疆。”他将药包好,转过身时看了一眼面色更加苍白的宋婧黎。
许是不想她胡思乱想,老中医开口安抚:“不必如此紧张,你看你,脸色比刚刚还要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宋婧黎垂眸细想,这几天她一直奔波于各种那些人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又联合昨夜那个男人一眼认出自己的话,她才方觉,自己伪装还是做得不够到位。
若是如此,那他们岂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来了,故将旧地转移,再误导自己进去那座废宅。
那这一切,再加上昨夜那个男人说自己永远不会找到她们的话,似乎也开始合情合理起来。
她缓慢起身,转头对着默默站在她几步远的桌旁的暗卫吩咐:“今晚多添一些人手,将我们驻扎在村外的人聚集起来。今晚我们持续行动,那些人很可能已经转移了地方,我们去后山或是各处暗地找找,绝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她说话时语气依旧虚弱,声音也有意压低,话音落下那刻,暗卫点了点头,将佩剑挂在腰侧,抬步飞快地离开。
宋婧黎转身时灵光一闪,还有那个山洞!上次去时他们并没有深入探查,遇到那两个人后便进去审查了。
她抬眸对上老中医带着探究的目光,心头一颤后对其弯身拱手行了一礼:“那我便不打扰老先生忙碌,先回房歇息了。”
就在她转身离开时,老中医放下药包走过来,在她身后的凳子上坐下:“你是来调查那件案子的?”
脚下的步伐一顿,宋婧黎苍白的脸上浮现讶异,可仔细想来,自己这样穿着不同的人贸然来此,必是有所目的。
旋身面对老中医,宋婧黎面色平静,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语气依旧淡漠如霜:“我知昨夜是老先生救晚辈一条命,可更多的事属晚辈私事,老先生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这几日来我这的乡亲都在讨论村里来了几个身着不凡之人,夜晚屋檐上还传来步伐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街道上因有人窃窃私语而引起的狗吠。”
老中医眯眼一笑:“阁下来这里的事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就算是个傻子,随便猜猜也能猜到你与你手下来这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真爱民如此,连我们这些偏僻村落的百姓寄去的信件都亲自阅览,派人来此平定匪乱。”
看宋婧黎站在那一动不动,担心她支撑不住倒地,老中医指了指他身旁的凳子:“坐下来说吧,兴许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情报。”
……
被指派出去的暗卫快速到达村外军营驻扎地,神情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像一个跟随操控者行动的提线木偶。
“审出来多少?”
他走过去,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地上浑身布满鞭痕,快要奄奄一息的男人,径直坐在椅子上,抬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军队里的副校尉走上前,眼睛是看着地上那个男人的,话却是对暗卫说的:“这家伙嘴很严,我们队里的人什么刑法都用上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感受到阴冷的眼神落在身上,地上的男人身子抖了抖,微微动了一下看向暗卫,突然似嘲讽的笑了一声。
副校尉立即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先前拷问许久都没有得到一点情报,对他早已积攒许久的怒气:“笑什么笑?!要不是你还有点用,老子马上就给你一个痛快!”
暗卫阴沉着脸蹲下身,纤长的手按上他裸露在外的伤口,手指狠狠插进伤口,还顺带搅了搅 ,痛得男人惨叫一声,又紧紧咬住牙关,极力克制着钻心的疼痛。
“是个硬骨头。”暗卫将手收了回来,手上的血迹在男人布料上擦拭干净,阴冷的眼神再次落到男人身上:“但可惜,现在你遇到的是我。”
“那些寻常拷问手段对他不管用,去拿立枷来。”
立枷是一种特质的沉重木枷,将受刑者的脖子和双手锁住,使其过长时间站立。未受酷刑者优先受这个刑法都会因为肌肉疲劳,哀竭而死,更何况是一个已用过无数刑法,早已伤痕累累之人。
“你不说没关系,我也只是想替那些被你和你的同伙残害的少女出气。”
暗卫漫不经心地语气尽数打在男人身上,哪怕是被驾着束缚住双手和脖子,沉重的压力攀上肩头,男人都未曾开口求饶。
福校尉啧了一声:“骨头这么硬,给狗狗都摇头。还留着干什么?干脆直接给他一个痛快。”
暗卫却只是摇了摇头:“等宋小将军回来再说,若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会亲自出手。”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双脚开始疲惫,肌肉抽痛,军营外都不曾望见宋婧黎进来的身影。
“宋小将军怎么会这么晚还未来?可是出什么事绊脚了?”副校尉皱着眉头,暗自窃语。
他话音刚落,一个脚步稳健,身形削瘦的人掀开军营的帷幔走了进来。
“如何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副校尉脸上带上一抹诚挚的笑容:“骨头贼硬,用立枷都撬不开他的嘴。照我说,干脆直接杀了把尸体丢野外喂狼。”
“不可如此粗蛮。”
宋婧黎走上前,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只是身上隐隐传来苦涩的药味。她走到男人面前,反手抽出暗卫腰间的佩剑。
“如果我没调查错,你是禾州人吧?”
宋婧黎将剑抵在他的脖颈上,眼里划过一抹暗芒。
“呵,是又如何?”
男人终于肯开金口说两句话,他恨恨地看着宋婧黎,眼神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可身体已经非常疲惫疼痛,脚更是如灌了铅般沉重。
“不想英年早逝,家中母亲和重病妹妹无人照管,就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男人脸上的神情一顿,随后轻嗤一声:“我与她们早断绝关系,现在我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大人将我收留给我一口饭吃,我是绝不会做出背叛他之事。”
“来啊,用你手中的剑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也永远别想知道她们在哪。”
男人面部扭曲,狞笑着努力凑近剑尖,大有一副宁死不屈的意志。
宋婧黎眼神一凝,将剑收了回来:“据我调查,你的母亲常收到无名之人留下的口粮和一些银两。甚至还有几包令妹重病十分需要的草药。”
“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好心鬼送去的。”
她紧盯着男人的面部表情,试图从中找到破裂的痕迹,可是结果让她很失望。
男人依旧是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嘴角因为压力过重而溢出的鲜血。
宋婧黎无奈地转身,反手一剑刺进男人的腹部,声音冰冷:“既然什么都不肯说,那你就下去和阎王坦白你所做之事。”
话音落地,剑又往里送了几分,还转动了一下剑柄,让剑锋在肉里搅动,男人吐血的沉闷声从身后传来,宋婧黎皱了皱眉。
虽然见惯了手下人以及那些将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模样,可当她自己动手,内心没来由的紧张。
收回剑后,她眼中含着歉意:“你的剑,我会好好擦干净还给你。”
暗卫摆摆手,一眼看穿她因刚刚亲手杀人而颤抖的手,和已经开始有些不支的身体,摆了摆手道:“无妨。”
话落,宋婧黎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军营内最上的座位,刚坐下,她就深呼吸了几口气,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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