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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冬惨淡的天光,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墓碑。顶层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惨白的LED灯管,也倒映着分坐两端、如同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的两张脸。
肖战靠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线平直,气质矜贵而疏离。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铂金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面前那份装帧精美的蓝色文件夹——《王氏集团全资收购方案》。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只在对上桌对面那双眼睛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微澜。
桌子的另一端,王一博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同样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领带却系得一丝不苟,勒紧的领口下喉结微微滚动。与肖战的沉静不同,他周身散发着一股紧绷的、即将爆裂的低压。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熬夜留下的红血丝,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肖战脸上,也钉在他面前那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收购方案上。他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仿佛在极力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熔岩。
“肖总,”王一博的声音率先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砸在光洁的桌面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讥讽,“劳您大驾亲临我这小庙,就为了递上这份‘卖身契’?”他刻意加重了“卖身契”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淬了毒的钩子。
肖战敲击钢笔的动作顿住。他抬起眼皮,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平静地迎上王一博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恨意。“王总言重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王氏的技术壁垒和研发潜力有目共睹,只是眼下资金链断裂和市场挤压的困境,单靠王总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支撑。并购是资源整合的最优解,能最大程度保留王氏的核心价值,避免……”
“避免破产清算?”王一博猛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说得好听!资源整合?肖战,你和你背后那些秃鹫,不就是想趁火打劫,吞并我们王氏,吞下我们王氏最后的家业……”他话音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了喉咙,眼底翻涌起更深的痛楚和暴戾,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重的喘息。
会议桌两旁分坐着的双方团队成员,此刻全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王一博那压抑着狂怒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肖战的指尖在钢笔冰凉的金属表面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看着王一博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愤怒、不甘和深重痛苦的复杂情绪,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暗了暗。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平静得像一尊玉雕。“王总,商业决策需要理性,而非意气用事。这份方案给出的估值和后续发展规划,已经充分考虑了王氏集团……”
“理性?”王一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厚厚的、象征着他五年心血即将被无情吞噬的蓝色收购方案,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摔向光洁如镜的桌面!
“砰——!!!”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开!纸张像被惊飞的白色鸟群,哗啦啦四散飞溅,有几张甚至飘到了肖战面前的文件上。
“去他妈的理性!去他妈的估值!”王一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嘶哑和狂怒,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肖战,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肖战!想吞掉王氏,想把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都碾碎成渣?你的胃口——”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可真不小!”
吼完最后一句,王一博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不再看肖战,也不再看满桌狼藉的文件,猛地转身,拉开沉重的会议室大门,头也不回地大步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迅速远去。
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又无力地弹回,留下一条缝隙。冷风从门缝里灌入,吹得散落满桌的纸张哗啦作响。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博远团队的几个人脸色煞白,面面相觑。肖战带来的团队则显得有些尴尬,目光纷纷投向主位上面无表情的肖战。
肖战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王一博消失的方向,又垂眸看了看散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张纸。那是收购方案的扉页,上面印着王氏集团的Logo——一朵线条简洁却充满生命力的白色小雏菊,在冰冷的纸张上静静绽放。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张印着雏菊Logo的扉页,轻轻抽了出来,叠好,放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风暴从未发生。
“会议暂停。”肖战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对身后一脸担忧的特助林宇淡淡道:“我出去透口气。”
深夜的城市并未真正沉睡,远处高架桥上流动的车灯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星河。王氏集团所在的园区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总裁办公室所在的顶层还亮着一小片孤寂的光。
肖战没有离开。他站在园区僻静的林荫道上,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猩红的火点在寒风中明明灭灭。他抬头望着顶层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眉头微蹙。王一博那个状态……他终究还是无法放心。
凭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白天短暂的停留记忆,他避开了安保,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消防通道入口。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绿光。他放轻脚步,拾级而上,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顶层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走廊尽头,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线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在昏暗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里面没有激烈的摔砸声,也没有愤怒的低吼,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肖战的心沉了沉。他放慢呼吸,无声地靠近那扇虚掩的门。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霓虹灯光变幻莫测,映照着室内。王一博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背对着门口,独自一人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微微佝偻着,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伤痕累累的兽。
他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老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木制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微微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正低头画着什么,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的眉眼与王一博有七分相似。而在她手边的画稿上,赫然是一朵雏菊的雏形——正是如今王氏集团的Logo。
王一博的指尖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女人温柔的笑靥,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他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极其细微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溢出来,破碎在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落地窗的冷光勾勒出他孤寂脆弱的剪影,与白天会议室里那个暴怒如雄狮的男人判若两人。那单薄的背影承载着太多沉重的、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思念。
肖战站在门外,呼吸凝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扎刺,传来一阵阵迟来的、尖锐的闷痛。他看到了王一博死死护着的软肋,看到了那层坚硬冰冷外壳下,鲜血淋漓的伤口和无法愈合的思念。
白天王一博那句未吼完的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吞掉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
原来如此。王氏集团,这朵雏菊,从来就不只是一家公司。它是王一博与王母之间唯一的、最后的连接,是他用全部心血守护的灯塔,是他精神世界里无法被估值、无法被收购的圣地。
而他肖战,和他带来的那份冰冷的收购方案,正在做的,就是试图将这最后的灯塔连根拔起,碾碎成尘。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懊悔和心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肖战所有的冷静和算计。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惊弓之鸟。他迅速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试图擦掉狼狈的痕迹,随即以一种快到扭曲的速度,将相框紧紧护在胸前,像守护着最后的堡垒。他霍然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凶狠和防备。
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谁时,王一博眼中的脆弱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和滔天的愤怒取代。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被窥见最狼狈一面的羞耻、无处宣泄的痛苦,以及对眼前这个“掠夺者”刻骨的恨意。
“肖战?”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你还想干什么?!来看笑话?看我王一博怎么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抱着我妈的照片哭?!”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情绪激动和长时间蜷坐而微微摇晃。他死死地攥着那个相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一步步逼近肖战,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对方凌迟。
“满意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控诉,“看到你最想收购的东西,最核心的‘资产’是什么了?!就是它!就是这朵破花!”他颤抖的手指指向相框里的雏菊Logo,又猛地指向自己的心口,“这是我妈给我画的!是我妈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它刻在这儿!刻在骨头上!你拿什么买?你他妈拿什么估值?!”
吼声到最后,已然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破碎的叶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肖战,里面除了恨,还有深不见底的、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和脆弱。
“现在……”王一博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和自嘲,每一个字都像滴着血,“连这点念想……你们都不放过,都要碾碎……是吗?”
肖战站在原地,承受着王一博狂风暴雨般的控诉和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绝望目光。王一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男人,看着他紧紧护在胸前的相框,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
白天会议室里那个冷酷精明的肖总消失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个被巨大愧疚和心疼攫住的、同样有些无措的男人。
他没有辩解,没有安抚。在王一博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目光注视下,肖战沉默着,动作却异常清晰。
他伸手,从自己西装的内袋里,拿出了那份白天被王一博摔在桌上的、象征着资本无情碾压的蓝色收购方案。厚厚的一叠纸,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然后,在王一博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注视下,肖战双手捏住那份文件的边缘,眼神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嗤啦——!”
清脆的、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度!
肖战面无表情,动作稳定而有力,一下,又一下。锋利的纸张边缘划过指尖,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那份凝聚了无数分析师心血、代表着庞大资本意志的收购方案,在他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最终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散乱的纸片。
白色的纸屑如同祭奠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也飘落在两人之间。
王一博彻底僵住了。所有的愤怒、控诉、绝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肖战的动作,看着那堆散落的纸屑,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肖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肖战将最后一点纸片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飘落的纸屑,直直地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紧攥着相框的王一博。
他的眼神不再冰冷,不再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光芒。
肖战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伸出手,没有去碰王一博,也没有去碰那个被他视若生命的相框。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坚定地,轻轻落在了王一博胸前——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准确地按在了那个绣在衬衫口袋上方、小小的、精致的白色雏菊Logo上。
指尖下的布料,似乎还残留着王一博剧烈心跳的震动。
王一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指尖的温度烫到。
肖战的目光紧紧锁着他震惊无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字一句,砸在王一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那份方案,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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