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肖郎

书名:博君一肖:长风绕战戟
作者:函星仔

晟京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些。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幕飘落,悄无声息地覆上王府的青瓦飞檐。庭院里的几株老梅似是感知了时节,枝头已缀了零星花苞,在薄雪中透出一点嫣红,如同美人指尖的丹蔻,为这肃穆王府添了几分鲜活气。

暖阁内,银丝炭在错金螭兽炉里静静燃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肖战执笔立于紫檀木画案前,一身月白直裾深衣,外罩淡青色云纹杭绸褙子,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颈侧。他微微俯身,专注地描摹案上铺展的宣纸,腕底轻移,笔尖游走,宣纸上渐渐浮现出远山轮廓、寒林疏枝。

笔势忽的一顿。

他偏过头,以袖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肩脊随着咳嗽轻轻颤动,如玉山将倾,惹得候在一旁的小厮长生急忙上前。

“公子,可是又不适了?窗子还开着缝呢,仔细受了风。”长生说着,便要伸手去关那扇支摘窗。

“无妨,”肖战止住咳,声音略有些低哑,却如春风拂过琴弦,清润温和,“关了窗,这雪景便失了真趣。炭气暖闷,也需透些清气。”

他目光重新落回画上,看着那未完成的雪景寒林图,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画技虽工,意境却总觉得差了几分。是了,少了几分天地间的凛冽生机。他复又提笔,蘸了浓墨,在画面一角添上一只缩着脖子、独立枯枝的寒雀,寥寥数笔,神形兼备,整幅画霎时便活了起来。

长生不敢再劝关窗,只默默将一件银狐裘披风轻轻搭在肖战肩上,又去将手炉换了新炭,塞入他微凉的掌心。

“公子,您都画了一个多时辰了,歇歇吧。王爷早间吩咐厨房熬的川贝雪梨汤还温着呢,您用些?”

肖战恍若未闻,全副心神仍凝在笔端。长生知晓自家公子一旦作画入神便是这般光景,只得噤声,垂手侍立一旁。

暖阁内只闻细微的笔触纸面声,和偶尔炭火爆开的噼啪轻响。

窗外雪落无声。

肖战,字忘机,晟朝靖北王肖擎独子。

靖北王肖擎,军功起家,戍守北境十余载,威震边关,去岁才被今上召回京师,加封王爵,恩宠正隆。只是连年征战,身上旧伤累累,王妃又早逝,王府人丁单薄,唯肖战这一脉独苗。

这位世子爷却与乃父截然不同,自幼体弱,不习武事,唯爱诗书琴画,偏偏又生就了一副玲珑心肝,过目不忘,才华横溢,年方十八,画作诗词已名动京华,引得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加之容貌昳丽,性情温润,更是成了京城世家大族眼中联姻的绝佳人选。

只是这盛名与瞩目,于肖战而言,却似无形的枷锁。他更愿躲在这一方清净书房,与笔墨纸砚为伴。

最后一笔勾勒出寒雀的眼眸,肖战终于直起身,轻轻搁下笔,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近乎无声的笑意。

“长空卷玉尘,寒雀栖孤枝。欲写高寒意,呵冻蘸墨时。”他低声吟哦,算是为画作了题注。

“公子这诗配这画,真是绝了!”长生连忙奉上热汤,由衷赞叹,“这只小雀儿添得真好,一下子就有生气了!”

肖战接过甜白瓷盅,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羹,目光仍流连在画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画虎画皮难画骨,这天地间的生机,岂是轻易能摹写万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他这身子,连多在雪中站片刻都不能,又怎能真正体会那寒雀傲雪凌霜的坚韧。

一碗汤未尽,暖阁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管家肖忠在门外恭敬禀道:“公子,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长生顿时有些紧张地看向肖战。王爷性子刚硬严厉,平日里过问公子功课言行,多是训诫督促,少有温言。此番突然来请,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肖战倒是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他放下瓷盅,用温帕擦了擦手:“知道了。忠叔,我这就过去。”

他起身,长生忙替他整理衣袍,系好披风。

“父亲此时寻我,大抵是为了那件事。”肖战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长生一愣,随即恍然:“您是說……遴选贴身护卫之事?”

肖战微微颔首,眸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望向庭院中愈下愈密的雪絮,声音轻得像叹息:“雪大了。”

靖北王府书房的气氛与外间的暖阁截然不同。

这里陈设简练硬朗,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古玩玉器,而是各式兵器模型与边关舆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松墨与铁器混合的冷冽气息。

靖北王肖擎端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色,但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棱角分明,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沉淀在眉宇之间,令人望而生畏。

他正翻阅着一本名册,眉头紧锁。

脚步声轻响,肖战走了进来,脱下披风交给身后的长生,对着书案后的父亲躬身行礼:“父亲。”

肖擎抬起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看到肖战比寻常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他威严的目光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他肖擎的儿子,本该是跃马扬刀、驰骋沙场的将才,如今却……

但这丝情绪很快被压下,他沉声道:“来了。坐。”

“谢父亲。”肖战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端正坐下,姿态优雅,仪态无可挑剔。

肖擎将手中的名册往前推了推:“看看这个。”

肖战依言拿起。名册上罗列着十数个名字,后面简单标注着年龄、籍贯、特长,皆是武者。

“这些都是为父从军中、江湖上遴选出的好手,背景干净,身手不凡。”肖擎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沉厚,“你身边不能总是长生这样的小厮伺候,如今京城看似太平,暗地里的风波却从未停过。我靖北王府树大招风,为父不得不防。你需要一个真正能护你周全的贴身护卫。”

肖战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并未立刻回应。

肖擎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语气加重了几分:“战儿,你当明白,这不是商议,是必须。你的安危,关乎王府未来。”

肖战终于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对上父亲威严的视线:“孩儿明白。一切但凭父亲安排。”

他的顺从似乎让肖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生出另一种不满——太过温顺,缺乏锐气。他宁愿儿子此时能提出些异议,展现出一丝棱角。

肖擎压下心头思绪,指着名册道:“人已在外院候着,稍后便由秦教头考较武艺。你随我一同去看看,最终选定何人,由你自行决断。”

这倒让肖战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父亲会直接指定一人。

肖擎看出他的疑惑,哼了一声:“护卫是你的影子,需得与你性情相投,护你信你,亦需得你信他。若由我强行指派,彼此心存芥蒂,反倒不美。”

“父亲考虑周全。”肖战颔首。他再次垂眸看向那名册,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微微停顿——王一博。名字倒是特别,备注只有简短的四个字:“边军,擅戟。”

擅戟?倒是少见。晟朝武者多习剑、刀、枪,戟乃长兵,霸道刚猛,非力大勇悍者不能驾驭。不知此人……

“走吧。”肖擎已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这些‘影子’。”

肖战随之起身,长生忙为他重新披上银狐裘。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穿过曲折回廊,朝着演武场走去。

廊外雪势渐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王府的亭台楼阁、嘉木芳草都笼在一片朦胧的洁白之中。空气清寒凛冽,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干净又刺人的味道。

肖战忍不住又掩唇低咳了两声,步伐稍缓。

走在前方的肖擎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冬日严寒,你身子弱,日后出门,记得多添衣物,莫要贪看雪景着了风寒。”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难掩其中关切。

肖战微微一怔,望着父亲挺拔却已不复年轻时那般矫健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轻声应道:“是,孩儿记下了。”

演武场就在前方,隐约已能听到兵器破空之声与中气十足的呼喝。

新的风雨,新的际遇,似乎都将随着这场愈下愈急的初雪,一同涌入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肖战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抬步跟上父亲的步伐。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深处,极少见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好奇。

那个名为王一博的擅戟者,会是何等模样?

雪落京城,静寂无声。

而深院之内,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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