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老巷口搭着灵棚，蓝白相间的布幔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招魂幡在暮色里摇晃，像只垂首的鸟。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焦糊味，混着香烛的烟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宋亚轩站在巷口，看着灵棚下黑压压的人群，脚像灌了铅。这栋灰墙斑驳的老房子他太熟悉了——墙根处有他小时候画的歪扭小人，门楣上还留着表弟刻的歪字，此刻都被素白的纸钱覆盖，透着股说不出的荒凉。
“亚轩来了？”表姑迎上来，眼圈红肿，“快进去吧，你舅妈……唉。”
灵棚正中摆着舅舅的遗像，黑白色的，照片里的人皱着眉，和记忆里一模一样。遗像前的香炉插着三炷香，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供桌上的白馒头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舅舅生前最爱喝的二锅头，瓶盖没拧，酒气混着烟气散开。
舅妈王桂兰跪在蒲团上，红底黑花的褂子换成了素色孝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她没嚎啕大哭，只是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颤，哭声像被什么堵住，闷得让人心里发慌。表弟明明跪在她身边，已经长成半大的小伙子了，此刻却像个孩子，攥着舅妈的衣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反复念叨着“爸我错了”。
宋亚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顿了顿，想起小时候舅妈拧他胳膊的力道，想起表弟抢他画笔时的蛮横，可此刻看着这母子俩的样子，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怼突然就淡了。
他走到供桌前，拿起旁边的黄纸。纸张粗糙的边缘蹭过指尖，像小时候舅舅卷烟时的烟纸触感。旁边的人递来火柴，火苗“噌”地窜起，舔舐着黄纸的边角，很快卷成黑色的灰烬，被风卷着飘向灵棚外。
宋亚轩蹲下身，把纸钱一张张放进火盆。火苗映在他眼里，跳跃着，像小时候阁楼里那盏昏黄的灯。
他想起舅舅沉默地把他从邻居孩子手里拉回来时，粗糙的手掌攥得他胳膊生疼；想起他画坏作业本被锁阁楼，门缝里塞进来的半个馒头；想起去年过年，舅舅偷偷往他兜里塞的红包，钱不多，却带着体温。
“舅舅……”他张了张嘴，声音被烟气呛得发哑。想说谢谢，谢谢他在无家可归时给了个角落；想说对不起，对不起小时候总偷偷画他皱着的眉；想说其实他没那么讨厌这个家，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阵哽咽。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热得发烫，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就像那些年藏在心里的委屈和感激，堵在喉咙里，成了化不开的疙瘩。
舅妈王桂兰抬起头，看到蹲在火盆前的宋亚轩，愣了愣，突然别过脸，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哭声却大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慌乱。
宋亚轩没看她，只是专注地往火盆里添纸。火苗舔着他的指尖，有点烫，却让他觉得踏实。灰烬在他脚边堆了薄薄一层，像落了场黑雪。
烧完最后一叠纸，他站起身，对着遗像深深鞠了三个躬。起身时，目光扫过舅舅的遗像，突然觉得照片里的人好像不皱眉了，眼神里带着点松快，像终于卸下了什么担子。
灵棚外的天色彻底暗了，招魂幡还在摇晃。宋亚轩没再停留，转身走出巷口，身后的哭声和烟气渐渐远了。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还是湿的，却没掉一滴泪。有些话，终究是没说出口，或许就像这烧尽的纸钱，只能化作灰烬，飘在风里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刘耀文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两个字：“还好？”
宋亚轩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只回了个“嗯”。
有些路，得自己走；有些债，得自己还；有些没说出口的话，或许只能烂在心里，陪着回忆慢慢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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