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崩溃和宣泄,像一场高烧后的汗出,虽然虚弱,却也带走了积郁的毒素。空气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被一种更加冷硬、更加清醒的东西取代。
肖战不再对着画布发泄,而是开始真正地画画。他调出浓重的、近乎压抑的深蓝和黑色,混合着一点猩红和金属的冷灰,在画布上涂抹。不再是星空,不再是轨道,而是扭曲的、挣扎的线条和色块,充满了痛苦和力量感,像是在用颜料对抗着无形的压力。
王一博不再长时间地凝视那幅《星空下的轨道》。他开始整理东西。不是收拾行李,而是将那些堆积如山的解约合同、律师函、赔偿协议分门别类,仔细阅读每一条条款,然后用红笔标注,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他甚至翻出了几份早年签下的、几乎被遗忘的投资协议,仔细研究起来。
李哥依旧每天来,带来的消息依旧糟糕,但他脸上的绝望渐渐被一种麻木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取代。他惊讶于王一博的冷静和条理,更惊讶于肖战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这天,李哥带来一个不算好但也不算最坏的消息:王一博名下几个参与投资的工作室和潮牌,因为他的个人形象崩塌受到波及,有几个小股东要求撤资,资金链面临断裂风险。
“张律师在想办法周转,但缺口不小,而且……”李哥搓了把脸,“银行那边……贷款很难批下来。”
王一博看着那份财务报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没有立刻说话。
一旁的肖战忽然放下画笔,走了过来,拿起那份报告快速扫了几眼,然后抬头看向李博:“需要多少?”
李哥愣了一下,报了个数字。
肖战点点头,转身走进书房,很快拿着一张银行卡走出来,放到王一博面前的桌上:“我这里还有一些,密码是你生日加我生日后缀。”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王一博抬起头,看着他。
李哥目瞪口呆。
“战战,这……”李哥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这不行!这怎么能用你的钱!而且这也不够……”
“不够再想办法。”肖战打断他,目光却一直看着王一博,“先顶一阵。”
王一博与他对视着,几秒后,伸手拿起那张卡,揣进兜里,没有说谢谢,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嗯。”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共同承担的决心,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李哥看着这一幕,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资金的问题暂时缓解了一部分压力,但外界的风暴并未停歇。网络上的恶意有增无减,甚至开始有人扒出他们早期共同朋友的社交账号进行骚扰和恐吓。一些极端粉丝的行为也越来越过激。
这天深夜,公寓楼下的安保打来内线电话,语气紧张:“王先生,肖先生,楼下有几个可疑人员徘徊,试图混进来,已经被我们控制报警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建议你们暂时不要靠近窗边。”
王一博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看去。楼下远处,警灯闪烁,几个人被保安和警察围着,还在激动地叫嚷着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窗帘。
肖战站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没事。”王一博转身,握住他冰凉的手,“警察会处理。”
但这种无处不在的窥伺和威胁,像跗骨之蛆,蚕食着最后的安全感。
第二天,王一博让李哥找来了一套最高级别的住宅安保系统方案,包括防弹玻璃、信号屏蔽、以及直通安保公司的紧急报警装置。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
李哥看着报价单,手都在抖:“一博,这……有必要吗?这开销……”
“装。”王一博只有一个字。
施工队很快进场,在公寓里钻孔布线,安装各种设备。噪音和杂乱持续了好几天。肖战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对着画布涂抹更浓重的色彩。王一博则全程监工,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苛刻。
期间,王一博的父亲终于忍不住,直接找上了门。
老人穿着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铁青地坐在客厅新换的、据说是防爆材料的沙发上,目光如电扫过房间里那些正在安装的奇怪设备和儿子冷峻的侧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把自己关起来,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像个缩头乌龟!我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王一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施工队更换加固大门,声音平静:“爸,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处理?!你怎么处理?!赔光家底?然后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不见天日?!”王父猛地站起身,“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开记者会!道歉!澄清!然后出国待几年,等风头过了……”
“我不会道歉。”王一博转过身,看着父亲,眼神没有任何闪躲,“也不会澄清。更不会躲出国。”
“你!”
“爸,”王一博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路是我选的。后果,我自己担。王家……如果觉得我丢人,可以和我划清界限。我不会怪您。”
王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狠狠一跺脚,摔门而去。
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愤怒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
肖战从画室门口探出头,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后怕。
王一博对他摇摇头:“没事。”
安保系统终于安装完毕。公寓变得像一个坚固的堡垒,安全,却也更加与世隔绝。
他们彻底切断了与外界不必要的联系,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只有李哥和张律师偶尔来访,带来外界的消息和处理文件的签署。
日子在这种极致的封闭和压抑中,诡异地步入了某种新的“常态”。
他们依旧一起做饭,吃饭,看电影,睡觉。但话题变得更少,沉默变得更多。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只是靠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压力和无形的焦虑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压抑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像休眠的火山,不知道何时会再次爆发。
这天晚上,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片子很闷,节奏缓慢。看到一半,王一博感觉肩头一沉,偏头看去,肖战不知何时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呼吸均匀,但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
王一博没有动,任由他靠着。电影里的对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看着屏幕上黑白的光影,看着剧中人物命运的起伏,又低头看看肩上沉睡的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
不是为了失去的名利,不是为了外界的骂声,而是为了这种被迫与整个世界为敌、只能蜷缩在方寸之地的窒息感。为了这种明明相爱,却仿佛被无形囚笼禁锢的绝望。
他伸出手,极轻地拂过肖战柔软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肖战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预览跳了出来。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
“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等着。”
王一博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他盯着那条消息,眼神阴鸷得吓人。
几秒后,他极其小心地挪开身体,让肖战平躺在沙发上,盖好毯子。然后拿起那个手机,记下号码,删除消息,关机。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联系了张律师和李哥,将号码发了过去,只附了一行字:
“查。尽快。”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客厅,站在沙发前,低头凝视着肖战毫无防备的睡颜。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加固后的防弹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模糊而冰冷的光影。
王一博缓缓蹲下身,指尖悬空,虚虚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眼神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保护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风暴从未停止,只是暂时被阻挡在了这钢筋混凝土的堡垒之外。
而他们,在这孤岛般的寂静里,相依为命,等待着未知的、可能更加猛烈的下一波浪潮。
他们的故事,在彻底的隔绝和极致的压抑中,沉淀出一种绝望而扭曲的共生。爱意与恐惧交织,依赖与窒息并存。前路一片漆黑,但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紧握彼此,成为对方唯一的浮木,在深不见底的海域里,沉默地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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