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如影随形

书名:博君一肖:长风绕战戟
作者:函星仔

遴选结束后的第三日,雪霁初晴。

冬日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在书房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柔和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墨香、纸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肖战身上特有的清雅药香。炭火依旧静静燃烧着,维持着室内恰到好处的暖意。

肖战正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雪竹图》,笔尖细细勾勒着竹叶上的积雪,神情专注,姿态优雅。长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墨,不敢发出丝毫杂音。

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却又截然不同。

肖战的笔尖微微一顿,并非因为画技上的凝滞,而是因为一种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清晰的存在感。

自清晨起身,那种感觉便如影随形。

王一博。

他已正式成为了靖北王世子的贴身护卫。

此刻,他就在门外。

肖战甚至无需刻意去听、去看,就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那人像是一块沉入静水的墨玉,冰冷、沉静,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生活的边界,却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随意走动,甚至呼吸都轻得几乎无法察觉。但肖战就是知道,他在那里。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一道…冰冷的屏障。

这种体验于肖战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悸动。

“长生。”肖战忽然轻声开口。

“公子有何吩咐?”长生立刻停下研墨。

“去将我那方鸡血玉的镇纸取来,应在西侧书阁的多宝格里。”

“是。”长生应声,放下墨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肖战一人,以及门外那道无声的身影。

笔尖继续在宣纸上游走,肖战的注意力却有些难以集中。他能想象出门外的景象:王一博定然是身姿笔挺地立于门侧,如同昨日遴选时那般,微垂着眼眸,神情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过往的侍女小厮,怕是连靠近都不敢。

正思忖间,门外却传来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以及一声压得极低的、属于年轻侍女的惊呼,随即是慌乱的、远去的脚步声。

肖战笔尖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画纸。

他微微蹙眉。

长生很快回来了,手中捧着那方通体嫣红、雕着蟠螭纹的鸡血玉镇纸:“公子,您要的镇纸。”

肖战接过,并未立刻使用,而是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方才外面何事?”

长生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压低声音回道:“是浣衣苑的小丫鬟春杏,毛手毛脚的,说是路过,想偷偷瞧一眼新来的护卫……结果被王护卫那眼神一扫,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盆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说着,还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公子,这位王护卫……气场可真吓人。方才我出去,都没敢多看他。”

肖战闻言,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副场景,唇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倒像是那人会做出来的事。

他将镇纸压在画纸上方,重新提笔,心境却莫名平和了许多。

午膳时分。

小厨房精心准备了四菜一汤,皆是清淡滋补、利于肖战身体的菜式,摆在偏厅的梨花木小圆桌上。

长生布好菜,侍立一旁。

肖战落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

王一博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对满室的食物香气毫无反应。

肖战沉吟片刻,开口道:“王一博。”

门外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王一博侧身步入室内,在距离餐桌五步远处停下,垂首抱拳:“世子有何吩咐?”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可用过饭了?”肖战问,语气温和。

王一博似乎顿了一下,才答道:“回世子,属下巳时已用过。”

王府护卫自有轮值用饭的时辰,与他们这些主子不同。肖战是知道的,他只是……莫名觉得让一个人一直饿着肚子守着自己,有些不适。

“这些菜色颇多,我一人也用不完。”肖战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菜肴,“你可……”

“属下职责在身,不敢逾越。”王一博不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里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决。他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远离那餐桌的诱惑。

肖战的话便咽了回去。

他看着王一博低垂的、线条冷硬的下颌,明白这不是客套,而是这人心中根深蒂固的界限与规则。

他不再强求,只是对长生道:“去小厨房说一声,往后每至饭时,单独备一份膳食送到隔壁厢房,让王护卫轮值时用。”他顿了顿,补充道,“按……军中标准,分量足些,他习武之人,消耗大。”

长生连忙应下:“是,公子,我这就去吩咐。”

王一博猛地抬起头,看向肖战,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似乎没料到世子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更没料到他会有此安排。但那情绪很快被压下,他复又垂眸,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谢世子,但不必……”

“这是命令。”肖战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护卫亦需保存体力,方能尽职。去吧,门外候着。”

王一博喉结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抱拳沉声道:“是。”然后,依言退了出去,重新站回门外那个他认定的位置。

肖战这才拿起银箸,开始用膳。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又轻快了几分。

午后,肖战照例有小憩的习惯。

内室与外间以一道紫檀木嵌玉石花鸟的落地罩相隔,鲛绡纱帘垂下,朦朦胧胧。

长生服侍肖战褪下外袍,换了寝衣。肖战躺上拔步床,长生为他掖好锦被,放下床帐,这才悄声退到外间守着。

室内安静下来,只余炭盆中偶尔一声轻微的“噼啪”。

肖战闭着眼,却并无多少睡意。

他能听到外间长生极轻缓的呼吸声。

也能听到……更远处,门外,那几乎不存在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王一博在那里。

即使隔着一道门,即使他无声无息,肖战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种冰冷的、警惕的、却又令人莫名安心的守护。

他想象着那人挺直如松的背影,想象着他可能依旧微垂着眼眸、耳听八方的专注神态,想象着阳光透过廊庑,落在他肩头却融化不了他周身寒意的样子……

思绪渐渐模糊。

这一觉,竟睡得格外沉静安稳。

直至申时初,肖战方自然醒来。

长生听到动静,进来伺候他起身。更衣、净面、漱口,一切井然有序。

“公子,王爷方才遣人来了,说若是您醒了,让您去一趟书房,似是宫里来了赏赐,有您一份。”长生一边为他整理腰间玉佩,一边回禀。

“嗯。”肖战颔首,“那便过去吧。”

走出内室,推开书房门。

王一博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他果然如肖战所想,保持着近乎不变的站姿,守在门侧。见肖战出来,他微微侧身,垂眸以示恭敬,动作流畅而沉默。

阳光西斜,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更长,投在廊下的雪地上。

“去父亲书房。”肖战说了一句,便沿着回廊走去。

王一博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跟上。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始终保持在肖战左后方一步半的距离。这个距离既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又不会过分逼近,给人以压迫感。

穿过曲折的回廊,经过几处庭院。路上遇到些府中仆役,纷纷避让行礼。他们的目光在触及肖战身后那道冰冷的身影时,都或多或少带上了一丝敬畏与好奇。

肖战能感觉到,王一博的视线并非固定在某处,而是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前方的路径、两侧的门窗、远处的树丛、甚至头顶的檐角。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始终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迅速拔出兵器的微妙角度。

绝对的专业,绝对的警惕。

仿佛这不是在自家府邸散步,而是在危机四伏的陌生地带行军。

肖战心中不由暗叹,父亲果真为他选了一个……极度尽责的护卫。

来到靖北王书房外,门口自有王爷的亲卫守着。见到肖战,纷纷行礼。

肖战步入书房,王一博则自然止步于门外,与王爷的亲卫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面无表情,随即各自移开目光,继续保持警戒。

书房内,靖北王肖擎正看着宫内太监送来的礼单,见肖战进来,脸色稍霁:“来了。宫里贵妃娘娘赏下来些江南进贡的云锦和新茶,我让人挑了几匹颜色雅致、厚实保暖的料子,还有两罐顶级的庐山云雾,已经送到你院里去了。冬日寒冷,多做几件新衣御寒。”

“谢父亲,劳父亲费心。”肖战躬身道谢。

“嗯,”肖擎放下礼单,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门外,“你那新护卫,如何?可还习惯?”

肖战微微一笑:“王护卫……尽职尽责,很好。”

“那就好。”肖擎颔首,似乎对儿子的回答还算满意,“秦刚查过他的底细,干净,身手也好,就是性子冷了些,不擅交际。你平日若觉得闷,也不必时时让他跟着。”

“无妨,”肖战轻声道,“儿臣觉着,这样便很好。”

安静,却可靠。冰冷,却专注。

肖擎看了儿子一眼,没再多说。

从王爷书房出来,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覆雪的屋顶和庭院,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肖战缓步往回走,王一博依旧沉默地跟在一步半之后。

经过一片梅林时,肖战忽然停下了脚步。

几株老梅开得正好,红梅似火,白梅如雪,幽香暗浮,在夕阳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驻足观赏,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一株开得最盛的红梅,微微俯身,轻嗅那冷冽馥郁的芳香。

就在他全神赏梅之际,身后极近的距离,突然传来王一博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世子,小心。”

几乎是同时,肖战感到一股极细微的风从头顶掠过!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啪”一声轻响,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被凌厉的掌风扫开,跌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竟是一段因积雪融化而断裂的枯枝。

若不是被及时挡开,恐怕就要砸到他的头肩。

肖战心头微微一跳,直起身,回头望去。

王一博不知何时已然贴近了他身后,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一步!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挥出的姿势,手掌边缘泛着微红,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视过梅树上方及四周,确认再无其他隐患后,那凌厉的目光才稍稍收敛。

看到肖战回头看他,他立刻后退一步,重新恢复到那个一步半的守护距离,微垂下眼眸:“枯枝坠落,属下失礼。”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反应更是敏锐到超乎常人。那截枯枝极小,坠落无声,且被梅花枝叶遮挡,连肖战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却能提前预警并瞬间化解。

肖战看着他重新垂下的眼帘,以及那只迅速敛于身侧、指节微微泛红的手,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无妨,”他声音温和,“多谢你。”

王一博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出手护主,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雪地上。

肖战忽然觉得,身后这道沉默而冰冷的影子,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排斥了。

回到院中,晚膳已然备好。

用过膳,喝了药,肖战照例在书房看书消食。长生在一旁剪着灯花,室内暖融安静。

王一博依旧守在门外。

夜色渐深,窗外寒风渐起,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肖战放下书卷,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对长生道:“时辰不早了,你也下去歇着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是,公子您也早些安歇。”长生行礼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肖战一人,以及门外那个无声的存在。

他却没有立刻起身回内室。

烛火跳跃,映着他清俊的侧脸。他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外廊下,定然很冷。夜风刺骨,远非白日可比。

他想起王一博那单薄的护卫劲装,想起他始终挺直的脊背,想起他那双……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与疲惫的眼眸。

沉默片刻,肖战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件自己冬日偶尔会穿的厚绒里玄色斗篷。这斗篷颜色深重,并不显眼。

他走到门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拉开了房门。

凛冽寒风立刻扑面而来,激得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门外,王一博几乎在门开的瞬间便转过身来,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星,待看清是肖战,那锐利迅速转化为恭敬与询问:“世子?有何吩咐?”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更加低沉。

肖战将手中的斗篷递过去,语气尽量平淡自然:“夜寒风大,这件斗篷你披上吧,值守时也能御寒。”

王一博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那件明显属于世子的、用料考究的斗篷,又看向只穿着单薄寝衣、被寒风吹得脸色更显苍白的肖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非但没有接过,反而后退了半步。

“谢世子,属下不冷。”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仿佛接受这份好意,是某种意义上的僭越与失职。

肖战的手僵在半空。

夜风更冷了些,吹得他指尖发凉。

他看着王一博在寒风中依旧稳如山岳的身形,看着他被风吹得微拂的鬓发,看着他坚定拒绝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客套,亦非矫情。

这是他的规则,他的界限,他为自己划定的、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

护卫,便只是护卫。影子,便只需沉默守护。承受风雪严寒,是天经地义的本分。而接受主子额外的、私人的关怀,于他而言,或许反是一种负担与搅扰。

肖战缓缓收回了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被拒绝的微涩,有点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不再坚持,只是轻轻颔首:“既如此,便随你。”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丝毫愠怒。

他准备退回房内。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却听到王一博极低、极快地说了一句:“风大,世子请保重贵体,勿要受寒。”

语速很快,声音依旧低沉,甚至有些硬邦邦的,仿佛不习惯说这样带着关切意味的话。

肖战转身的动作顿住了。

他讶异地抬眼,看向王一博。

后者却已重新微垂下眼眸,恢复了那副冷硬沉默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话,只是肖战夜听风语产生的错觉。

但肖战知道,他不是幻听。

看着那张在夜色与廊灯下显得格外冷峻的侧脸,肖战心底那点微涩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却无法忽视的暖意。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弯了下唇角,轻声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退回书房,轻轻合上了房门。

将那冰冷的夜色,与那抹沉默却似乎并非全然冰冷的身影,一同关在了门外。

烛光下,肖战站在门后,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却仿佛能听到门外那人依旧平稳的呼吸。

如影随形。

无声,却已然开始侵入他的感知,搅动一池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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