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星赠予的那本笔记详实的竞赛书，成了陆辰晞那段日子里最珍贵的宝藏。他几乎废寝忘食地研读，将那些系统化的解题思路与自己零散的知识点艰难地拼接、融合。遇到实在啃不动的硬骨头，他才会整理出最核心的疑问，在自习课上小心翼翼地请教苏隐星。
苏隐星的解答依旧简洁，却似乎多了几分耐心。有时看他反复纠结于某个概念，她会拿起铅笔，在草稿纸的角落画下极简的示意图，或者写下一条关键的性质公式。这种无声的指点，比长篇大论更让陆辰晞受用。
两人之间这种专注于学业的、心照不宣的互动，落在不同人眼里，折射出不同的意味。
在赵磊和部分同学看来，陆辰晞是“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金不换，虽然对他能否在竞赛中取得成绩持怀疑态度，但对他这股拼劲多少有些佩服。而在另一些人，尤其是以前跟着陆辰晞混的几个哥们儿看来，他这模样简直是“中了邪”，甚至私下调侃他是不是被那个转校生下了什么迷魂药。
这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也飘进了柳潇潇的耳朵里。
她看着陆辰晞真的将那本破书视若珍宝，看着他课间不再睡觉而是埋头苦读，看着他对苏隐星那种自然而然的请教姿态，以及对自己日益明显的冷淡疏离，心里的不甘和恼怒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柳潇潇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忽视过？还是一个曾经对她唯命是从的跟班！
一种被冒犯、被轻视的感觉灼烧着她的理智。她绝不能容忍陆辰晞就这样脱离她的掌控，更不能容忍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转校生成为他改变的理由。
课间，女生洗手间里。
柳潇潇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补着口红，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个无聊的八卦。
“欸，你们发现没？陆辰晞最近简直像换了个人。”她抿了抿唇，透过镜子看向身边几个围着她的女生。
“是啊是啊，头发剪了，也不逃课了，居然还报名物理竞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说天天缠着那个新来的问问题呢，啧啧，真是用功。”
柳潇潇轻笑一声，合上口红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转过身，倚在洗手台边，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怜悯。
“用功？也许吧。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以前什么样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转性了？还偏偏就围着那个苏隐星转？”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仿佛要说什么秘密：“我听说啊……那个苏隐星家里挺困难的，好像特别缺钱……你们想，陆辰晞他家条件不错吧？这突然又是送东西又是‘虚心请教’的……”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模糊的暗示。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某种窥知秘密的兴奋和鄙夷。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她……”
“我就说嘛，看她那副穷酸样，平时谁都不搭理，怎么就偏偏对陆辰晞有问必答？”
“怪不得陆辰晞变化这么大，原来是……啧，真没看出来啊……”
恶意的猜测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柳潇潇满意地看着她们的反应，又故作善良地补充了一句：“哎呀，我也只是随便猜猜，你们别到处乱说啊。说不定人家真的是……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呢？”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反向坐实某种龌龊的猜测。
“放心吧潇潇，我们懂的。”
“就是，谁看不出来啊……”
流言总是传播得最快。
不到半天时间，一种关于“转校生为钱刻意接近、引导富家子”的暧昧谣言，就在小范围内悄然散开。版本细节愈发离奇，甚至编造出苏隐星如何“欲擒故纵”、“手段高超”。
这些话语，不可避免地，也钻入了苏隐星的耳朵。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苏隐星照例独自一人坐在看台角落的阴凉处，拿着一本单词书默默背诵。
两个女生说笑着从看台下走过，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飘上来。
“……真的假的？陆辰晞真给她送东西了？”
“谁知道呢，不过无风不起浪啊。你看她平时那样子，谁都不理，就跟陆辰晞说话，没点目的谁信？”
“也是……听说她家穷得厉害，估计是看上陆辰晞家的钱了吧……”
“手段挺高啊，装得挺清高……”
声音渐渐远去。
苏隐星握着单词书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书页上的字母模糊成了一片，再也看不进去。
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彻底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肩膀，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难堪和屈辱。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是格格不入的。她用沉默和疏离筑起一道墙，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她接受陆辰晞那些看似“无意”的帮助，是因为她能感觉到那背后笨拙的善意，而非施舍。她借出笔记，分享资料，是因为她看到了他眼里真正的努力和渴望。
可原来在别人眼里，这一切都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扭曲、践踏，变成如此不堪的交易。
原来她的接受和回应，都可以被解读为别有所图。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放学铃响，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第一次没有整理完所有书本，就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只想尽快离开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和议论的目光。
陆辰晞正想跟她讨论一道刚才课上没完全理解的电路题，刚开口：“苏隐星，那个并联等效应……”
苏隐星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停下或回头，反而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教室后门，留下一个仓促而僵硬的背影。
陆辰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他明显感觉到，她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种周身骤然竖起的、比刚转来时还要冰冷坚硬的隔膜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怎么了这是？”赵磊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门口，挠了挠头，“苏同学好像不太高兴？”
陆辰晞皱紧眉头，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不安。他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教室，却早已看不到苏隐星的身影。
回家的路上，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反复回想今天的一切，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
除了体育课回来后，她似乎就更加沉默，几乎完全隔绝了外界。
难道……是有人说了什么？
陆辰晞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掏出手机，翻到赵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还在外面。
“喂？晞哥？啥事？”
“胖子，”陆辰晞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我和苏隐星的闲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磊的语气变得有些支吾和为难：“呃……这个……晞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长舌妇瞎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
陆辰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
“她们说什么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就那些屁话呗，”赵磊含糊其辞，“说什么苏同学接近你是因为……唉，反正很难听，说你看上她……或者说她看上你的钱……妈的，我都听不下去了！晞哥，你知道的，这帮人就这德行……”
后面赵磊还说了什么，陆辰晞已经听不清了。
一股怒火夹杂着冰冷的心疼，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让他手指都气得微微发抖。
他终于明白她那双总是平静偶尔会流露一丝波动的眼睛里，为什么会突然重新布满冰霜和拒人千里的警惕。
那些恶意的、肮脏的猜测，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敏感、最试图保护的软肋。
她那样骄傲又脆弱的人，该如何承受这些？
陆辰晞猛地挂断电话，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立刻去找人算账的冲动。
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困扰。
但是，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抬起头，看向苏隐星离开的方向，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
那些让她难过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无声的涟漪已然荡开，而深藏于水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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