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是叶子晨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在无声的海底缓慢漂浮，被冰冷的海流裹挟着，漫无目的地翻滚。

那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对不起……”，如同幽灵的叹息，缠绕着这些碎片，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的寒意。

不是叶子晨那炽烈疯狂的恨。是一种更古老、更沉寂、更……绝望的疲惫。

那是什么？

是谁？

疑问像水底微弱的气泡，刚冒出头，就被更沉重的黑暗和药力压碎、吞没。

不知又沉溺了多久。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再次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血腥味？

陈默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聚焦困难。合金天花板冰冷的反光刺得他眼球生疼。

他还在囚笼里。

身体像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力。太阳穴深处残留着被钻凿般的钝痛，那是过度“同步”的后遗症。

喉咙干得冒火，胃里空空如也，却泛着强烈的恶心。

他试图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镣铐冰冷的摩擦感和手腕处传来的淤青刺痛。

“嘀……嘀……嘀……”

仪器的蜂鸣依旧规律，记录着他这具残破躯壳苟延残喘的生命体征。

一切都和“实验”前一样。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被彻底掏空、沦为纯粹“养料”的虚无感依旧存在，但意识的废墟里，似乎多了一点……无法言说的、冰冷刺骨的异物感。

像一枚细小的冰针，扎在灵魂最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寒意。

那句“对不起……”和那双……不属于叶子晨的、充满疲惫死寂的眼睛……

是幻觉吗？是零的实验造成的神经损伤导致的错觉吗？

他无法确定。

密封门滑开。

零走了进来。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轻松的笑意。他手里拿着电子记录板，径直走到床边。

“看来恢复得不错。”他扫了一眼仪器数据，语气平淡，“生命体征基本稳定。神经兴奋阈值有所提高。适应性比预期要好。”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翻开陈默的眼皮，用手电筒检查他的瞳孔反应。

陈默僵硬地忍受着，胃里一阵翻搅。

“昨天的‘深度同步’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波动，但收集到的数据非常有价值。”零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做实验记录，“‘主体’的深层情绪残留比预想的更强烈、更……‘鲜美’。这对维持她的活性至关重要。”

鲜美……

这个词让陈默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

“当然，你的承受能力还需要进一步‘锻炼’。”零放下手电，在记录板上划了几下，“下一次，我们会调整参数，优化缓冲，减少你的意识过载风险。毕竟，一个稳定的‘载体’，才是长期可持续的。”

长期……可持续……

陈默闭上眼睛，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没有尽头。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没有尽头。

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绝望，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完成了例行检查，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语气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

“江临舟昨天正式收购了城西那块地。就是有片老码头的那块。听说……打算建个新的科技产业园。”

江临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陈默混沌的脑海！瞬间照亮了那些被痛苦和恐惧掩埋的记忆碎片！

冰冷的别墅，无声的餐桌，医院里猩红的眼，砸碎的玻璃，还有……那本诗集上冷硬的笔迹——K7-42T-11P-09R ——幽灵港旧编码！

零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他？！城西老码头？！科技产业园？！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猛地钻入他的意识！

难道……江临舟也知道？！他知道零的存在？！知道叶子晨没死？！甚至……他和零……和他们背后的“庞然大物”……有合作？！那个科技产业园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掩盖零的实验室？！或者……处理掉那个藏着叶子晨“主体”的、位于老码头的旧仓库？！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陈默瞬间忘记了呼吸！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零的背影！

零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弄一切的残忍和戏谑。

“真是……精力旺盛的商人，不是吗？”他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

“嗤——”

锁舌扣紧的声音，像最终的丧钟。

陈默僵在床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零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像是在投喂关在笼子里的野兽，随手丢下一块带血的、足以引发疯狂猜疑的肉，然后冷眼旁观野兽如何在这猜疑中自我折磨！

江临舟……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是一切悲剧的无知起因？还是……冷眼旁观的帮凶？甚或是……更深层次的、可怕的参与者？！

那个他恨了七年、也间接导致他死亡的男人……那个他以为只是冷漠无情、却被叶微执念标记为“夺走一切”的男人……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可怕的秘密？！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在脑海中疯狂肆虐！太阳穴的剧痛再次袭来，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挣扎起来，镣铐哗啦作响！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

不行！他必须知道真相！他必须离开这里！他不能再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电池，在黑暗中被耗尽生命！

他要找到证据！他要揭开这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烧掉了麻木，烧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的决心！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密封门，眼球布满血丝，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力量。他需要力量。至少……需要离开这张床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再次滑开。

是那个助手，端着营养液和注射器走了进来，准备进行日常的“维护”。

陈默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依旧处于虚弱和昏沉状态，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助手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检查仪器数据，然后拿起注射器。

就在他俯身，准备将针头刺入他手臂静脉的瞬间——

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

用尽全身残余的、被恨意和绝望催生出的所有力气，他没有被镣铐锁住的左手，快如闪电般猛地伸出！一把死死攥住了助手拿着注射器的手腕！

助手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明显愣了一下！

就是现在！

陈默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虽然被镣铐限制，但手指拼命向前伸，狠狠地抓向助手的脸！目标——他的护目镜！

“啪嗒！”

护目镜被他猛地抓歪，滑落！

一瞬间！

陈默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死寂的、空洞的、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毫无生气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的轮廓……这眉骨的形状……

陈默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双眼睛……

他见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林晚的时候……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助手猛地反应过来，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慌和……恐惧？！他猛地甩开陈默的手，狼狈地向后踉跄几步，飞快地将护目镜戴好，死死地按在脸上，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床上再次无力瘫倒、却死死瞪着他的陈默，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有叫警卫，也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和一丝哀求的眼神，看了陈默一眼，然后像逃避什么一样，仓皇地转身冲出了囚笼！

门再次关上。

囚笼里重归死寂。

只剩下陈默粗重得可怕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瘫在床上，双眼圆睁，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

刚才……那双眼睛……

不会错……

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被死寂和空洞覆盖……

但那双眼睛的轮廓……

是叶子晨？！

那女助手……是叶子晨？！！

可叶子晨不是应该在那个蓝色的储存罐里吗？！那个被当成“主体”、“样本”的叶微？！

那这个助手……是谁？！

一个恐怖的、荒谬绝伦的、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猜想，如同深渊巨口，在他面前轰然裂开！

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