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百里府正院的青石板上，将昨夜残留的露水映得透亮。萧清瑜是被院外传来的洒扫声轻轻唤醒的，她睁开眼时，身侧的锦被已凉了大半——百里弘毅素来起得早，此刻想来已在书房钻研他的机关图纸了。
她缓缓解开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床幔，绿竹捧着叠得整齐的淡青色襦裙走进来，轻声道：“夫人，今日晨起微凉，奴婢给您选了件夹棉的襦裙，再搭件月白披帛，既衬气色又暖身子。”萧清瑜点点头，任由绿竹为自己梳妆。铜镜里映出的女子眉眼温婉，却在眼底藏着几分习武之人特有的清亮，这是在萧家多年跟着兄长练剑养出的底气。
“对了，”萧清瑜看着镜中绿竹为自己绾发的手，随口问道，“先生今日在书房忙什么？昨日我瞧他带回了几卷工部的图纸，似乎是关于南市水渠修缮的？”绿竹手上一顿，斟酌着回道：“方才路过书房时，听管家说先生一早便叫了工部的属官过来，好像是在核对水渠图纸的尺寸，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是方才瞥见先生脸色不太好，许是图纸上出了什么问题？”
萧清瑜心中微微一动。百里弘毅性子素来沉稳，除非是遇到极棘手的事，否则极少露出生气或焦躁的神色。她指尖轻轻抚过发间的玉簪，那是成婚时百里弘毅亲手为她戴上的，玉质温润，一如他待她的心意。“备好早膳吧，”她起身理了理裙摆，“等先生忙完，我去书房请他过来用膳。”
绿竹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小厨房。萧清瑜则缓步走出卧房，沿着抄手游廊往书房的方向走。百里府的布局是百里弘毅亲手设计的，廊下每隔三步便挂着一盏绘着山水的纱灯，廊柱上缠着攀爬的紫藤，此时虽未开花，却已抽出嫩绿的枝芽，透着几分生机。
离书房还有十余步远，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执声。萧清瑜脚步一顿，隐约听到“尺寸不符”“材料短缺”几个字，随后便是百里弘毅清冷的声音：“南市水渠关系到半个洛阳城的民生，若是按此图纸施工，汛期一来定会溃堤，你们身为工部属官，难道不知其中利害？”
紧接着是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百里公子，并非属下等人不尽心，只是……只是这修缮的木料和石料，库房里实在短缺，户部那边催了三次，都只说暂无法拨付。至于图纸尺寸，昨日李大人还特意过来叮嘱，说是按他修改后的版本来，说是……说是更‘节省’成本。”
“节省成本？”百里弘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用不合格的材料，改错乱的尺寸，这不是节省成本，是拿洛阳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萧清瑜站在廊下，眉头微蹙。她知道百里延虽为工部尚书，却一直被几个副手掣肘，尤其是那个李大人，据说与户部尚书走得极近，素来喜欢在工程里做手脚。如今百里弘毅接手南市水渠的修缮，怕是刚一开始，就遇到了阻力。
正想着，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属官低着头走出来，看到站在廊下的萧清瑜，都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行礼：“见过百里夫人。”萧清瑜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诸位大人慢走，辛苦你们了。”
待属官们走远，萧清瑜才走进书房。百里弘毅正站在案前，手指捏着一卷图纸，指节微微泛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案上还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旁边的砚台里，墨汁都已凝固。
“弘毅，”萧清瑜轻轻走过去，从一旁的暖炉里取出一块热帕子，递到他手中，“先擦擦手，莫气坏了身子。”百里弘毅转过头，看到她时，眼中的冷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让你见笑了，方才失态了。”
“无妨，”萧清瑜走到案边，目光落在那卷图纸上，只见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尺寸，标注的数字确实与旁边的注释不符，“我方才在廊下，隐约听到了几句，是户部那边不肯拨付材料，还有人修改了图纸？”
百里弘毅点点头，将图纸摊开，指着其中一处说道：“南市水渠西段有一处弯道，原本设计的堤坝厚度是三尺，可修改后的图纸却改成了两尺，且木料要求用松木，可松木易腐，根本经不起汛期的水泡。我问过属官，他们说是李大人亲自改的，还说这是‘上头’的意思。”
“上头？”萧清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是户部，还是……另有其人？”百里弘毅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敲击：“李大人背后是谁，暂时还不清楚。但南市水渠修缮的银子，本是去年就定好的，如今户部突然说短缺，怕是有人把银子挪作他用了。”
萧清瑜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因为方才捏着图纸，有些发凉，她用掌心的温度慢慢暖着他：“这事急不得，你若是直接去与李大人争执，怕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先缓一缓，我今日回萧家时，问问父亲，看他是否知道户部最近的动静。父亲在朝堂多年，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百里弘毅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心中一暖。自成婚以来，萧清瑜从不是那种只知待在内宅、不问外事的女子，她有主见，有胆识，总能在他困惑时给出恰当的建议。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都听你的。只是今日你回萧家，路上要多带些护卫，近来洛阳不太平，我放心不下。”
萧清瑜笑了笑，指尖轻轻刮了一下他的掌心：“放心吧，我可是跟着兄长练过几年剑的，寻常小毛贼，还近不了我的身。再说，绿竹也会些拳脚，还有萧家的护卫跟着，出不了事。”
正说着，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公子，夫人，早膳备好了。”百里弘毅点点头，牵着萧清瑜的手走出书房。晨光正好，透过廊下的紫藤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走着，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和谐。
早膳过后，萧清瑜便带着绿竹和几个萧家的护卫，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街上，街边的商铺已经开门，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景象。萧清瑜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象，心中却有些不安。
她想起昨日回门时，父亲萧将军曾悄悄对她说，近来朝堂上暗流涌动，有人在暗中联络各方势力，似是在谋划着什么，让她在百里府多留意，凡事小心。当时她还未在意，如今想来，百里延掌管工部多年，手中定然握着不少工程的秘密，若是有人想动歪心思，百里府怕是会成为目标。
“夫人，”绿竹见她神色凝重，轻声问道，“您在想什么？是不是担心公子那边的事？”萧清瑜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在想今日回府，该给父亲和兄长带些什么东西。”话虽如此，她心中的疑虑却并未消散。
马车行至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堵车了？”萧清瑜撩开车帘一看，只见前方围了一群人，似乎是有人在街上争吵。她正想让护卫去看看情况，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凭什么抢我的东西？这是我给我娘抓的药！”
那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像是个孩童。萧清瑜心中一动，让护卫上前分开人群。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药包，与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拉扯。那两个黑衣男子面色凶狠，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抢药包：“少废话，这药我们大人要了，识相的就赶紧放手！”
小男孩死死抱着药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松手：“这是我娘的救命药，你们不能抢！”萧清瑜见状，心中一怒，翻身下了马车。绿竹连忙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夫人，小心些。”
萧清瑜走到那两个黑衣男子面前，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抢一个孩子的药，你们好大的胆子！”那两个黑衣男子转头看到萧清瑜，见她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护卫，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依旧嘴硬：“我们大人要的东西，你也敢管？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免得自找麻烦！”
“你们大人是谁？”萧清瑜步步紧逼，“在神都洛阳，竟敢如此横行霸道，难道就不怕官府追究？”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脸色一变，似乎不想再多说，伸手就要推开萧清瑜：“你别多管闲事！”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被萧清瑜一把抓住。萧清瑜的指尖微微用力，那黑衣男子顿时痛得叫出声来：“啊！放手！快放手！”另一个黑衣男子见状，就要上前帮忙，却被萧家的护卫拦住。
萧清瑜看着那痛得龇牙咧嘴的黑衣男子，冷声道：“说，是谁让你们来抢药的？为何要抢一个孩子的药？”那黑衣男子疼得满头大汗，连忙求饶：“夫人饶命！是……是我们府里的管家让我们来的，说是这药里有一味‘龙涎草’，是稀缺药材，要拿去给我们家大人用。我们不知道这是孩子给娘抓的药啊！”
“龙涎草？”萧清瑜心中一动。龙涎草确实是一味稀缺药材，多用于治疗肺疾，寻常药铺极少有货。她看向那小男孩，柔声问道：“小弟弟，你娘得了肺疾？这药是从哪里抓的？”
小男孩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娘咳了好久，大夫说要用龙涎草才能治好。这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在城西的‘仁心堂’抓的。”萧清瑜心中了然，转头对那两个黑衣男子道：“今日看在你们不知情的份上，我饶了你们。但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家大人，想要药材，便堂堂正正去药铺买，若是再敢欺压百姓，休怪我不客气！”
那两个黑衣男子连忙点头，挣脱开萧清瑜的手，狼狈地跑了。萧清瑜拿起地上的药包，递给小男孩：“快回去给你娘煎药吧，以后出门要小心些。”小男孩接过药包，对着萧清瑜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说罢，便抱着药包，飞快地跑远了。
人群渐渐散去，绿竹走到萧清瑜身边，低声道：“夫人，方才那两个黑衣男子，看衣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您说他们口中的‘大人’，会不会与公子遇到的事有关？”萧清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龙涎草稀缺，能让家丁如此横行抢药的，想必不是普通官员。此事暂且记下，等回府后，问问父亲便知。”
说完，她便重新坐上马车，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马车继续前行，萧清瑜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方才的场景。那两个黑衣男子的嚣张，小男孩的无助，还有百里弘毅手中那卷被修改的图纸，似乎都在暗示着，神都洛阳的繁华之下，正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悄悄收紧。
她不知道这张网最终会指向哪里，但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危险，她都会与百里弘毅并肩而立，共同面对。就像萧家的家训所说的那样，忠勇担当，不离不弃。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护国大将军府。府门前的石狮子威严耸立，门口的护卫看到萧清瑜的马车，连忙上前迎接：“大小姐回来了！”萧清瑜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府门，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带着绿竹，朝着府内走去。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父亲的问询，还有隐藏在朝堂暗处的汹涌暗流。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坚定地站在百里弘毅身边，守护好他们的家，守护好这繁华的神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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