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里晨晚携凉,北溪河有风悠然而至,叶簌簌农活儿忙,倒是肖家不再话孤凉。
自那日肖家父子满载而归后,次日博便同肖战一起下地干活儿,周遭叔叔婶婶们一瞧就晓得怎么回事,目光里尽是打量,言词里多是调侃。
期间还有几位坤泽阿叔上前同他们寒暄;
“阿战,这小兄弟瞧着不错啊。”
“模样俊美,倒是同我们阿战挺相配的,好日子近了吧?”
“是啊,何时请叔叔婶婶们吃一杯喜酒?”
话虽如此,可村里人都晓得肖家清贫,只怕光买这夫奴已倾尽所有,喜酒这事不过玩笑话罢了。
苏黎棠不在,肖战到底也是个坤泽,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同人说自己结亲之事,便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又转身继续在田干活儿。
再瞧博,对他们所言皆是充耳不闻。
自打博在肖家落脚,虽是寡言少语但干活勤快有力气,他每晚都宿在草棚,日日晚睡早起。苏黎棠所吩咐之事样样办的妥帖,只是对肖战始终冷淡,能不语则不语,更遑论是培养感情日后结亲。
此事苏黎棠也颇为苦恼,可又急不得,寻思着找个机会,同博私下里好好说说。
这几日下来,苏黎棠得顾着家里苎麻后续活计,还得抽些闲暇同江婶一道做婚服,总归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条件再艰苦也不能喜袍都没穿过,那岂不遗憾。
秋收乃大事,关乎大生计问题,而今肖家多了个帮手,肖战也能轻松些,干活儿效率不知提高多少。因此乡里乡亲见着也为他们高兴,说到底父子俩也是苦了太久。
苎麻乃淄沿百姓主要收入,种植后一年可收割两次,分别在春季和秋季,二月、八月采。
它可谓周身是宝,外皮收割完后,叶子可为牛羊做饲料,茎干晾晒干既能捆回家中当柴烧,又能焚烧后做肥料,根须挖出留着还能做药、有清热解毒、止血安胎之用。
根是苎麻根基乃多年产物,若非实在长势不好,苗子生了病害,通常是不会将其挖出。可即便如此,这东西在村里也不稀罕,每户人家都有,多余的还会收捡装袋,卖给城中药铺换些银钱。
而今苎麻收割的差不多,就要忙菜田的活儿。往些年都是肖战和苏黎棠两人,多时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父子二人没个安生觉。
现在有了博,自然轻松不少。
这日下午,两人干完活儿回家,苏黎棠已做好晚膳,家中因有了乾元,日日桌上都能见着荤腥。
苏黎棠为他们一人倒了一碗水:“先喝口水,这两日忙完也不用天天去地里了。”
肖战咕噜咕噜,三两下就把一碗水喝了个干净,与他相比倒是博这乾元斯文的多,除了一身粗布麻衫,言行举止斯文儒雅,横竖瞧着都不像庄稼汉子。
于此,苏黎棠此前也问过他,家中可还有亲人,为何会落到周氏商队手里,甘愿为奴被买卖。
提及身世,博言词磊落也不做隐瞒:“我不记得为何落难达干沙漠,自清醒后往日之事再难想起,被周氏商队所救本也没去处,跟着求口温饱罢了。周裴辞此人精于算计,不养闲人,因此我便签了卖身契。”
如此一来,苏黎棠算是明白,他们为何能捡着这个便宜。
忧心忡忡几日,见博逐渐习惯与他们一起生活,便也慢慢放下心中巨石。
但与此同时,苏黎棠不愿肖战因此事受影响,告知博日后莫要同旁人提及身世,也避免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乡野之地,虽比不得富庶州郡,可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落日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渐渐黯淡的天空中跳跃,直至最后一丝光芒消逝。
方木桌上摆着一碗萝卜炖肉、撒着葱花,旁侧一碟素炒青菜,三碗糙米饭、三双筷子,一盏油灯——这便是肖家的晚膳。
炖肉里萝卜多肉少,肖战扒着米饭眼睛直溜溜的瞧着肉,筷子一伸夹了一块儿给爹,又夹了一块给博,自个儿则按着萝卜青菜吃。
苏黎棠看在眼里,帮衬着道:“博啊,阿战最喜吃炖肉,可今日第二块却夹给了你。”
博眉眼清冷,正如他周身携裹的信香,寒山霜雪那般不近人情,此时也不禁抬眼瞧向右侧人;发髻因干活儿已有些蓬松散乱,明眸皓齿、清逸脱俗,粗布麻衫着于身也照样好看。
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执筷伸向炖肉碗,夹了一块肥肉均匀地搁在肖战碗中,淡淡道:“既喜欢便吃。”
日子过活的再粗糙,肖战也是坤泽,被乾元如此对待难免羞赧,随后那耳根便肉眼可见地,携着一抹胭脂色往下蔓延,绯红里尽是滚烫,叫人烧得慌。
——少顷白叠子信香溢出。
岂料方才还神情清冷之人,瞬间眉头微蹙,叹气后道:“身为坤泽,怎能如此轻浮,日后在外头当该注意些才是。”
闻言,肖战瞬间脸上由红至青再惨白,攥紧筷子咬牙道:“我又并非故意的,且不说这是在家中,你与爹又不是外人……”
苏黎棠忍着笑意,不掺和也不做和事佬,觉得儿子这反应着实有趣。
不得不承认,自博来了以后,他们日日这般不咸不淡的顶上两句,倒是让家里热闹不少。
如何争执不休,这晚膳也是不可被辜负的,庄稼人吃饱穿暖是首要。后来肖战便埋头猛吃,不欲同博讲话,免得气饱了亏待的也是自己。
洗碗刷锅的活儿算是轻松,便由苏黎棠负责。
他二人则要处理苎麻,这期间肖战还要一点点教博、马虎不得,不然便影响后续成品质量。好的料子从起始每一道工序,都需得细心处理,如此做出的麻线纺处的布料,方才是上品,也能卖出好价钱。
且不论平日肖战如何,但每每干活时,都让博生出佩服。
两人在草棚干活儿,旁侧就摆着博每日就寝的板榻,肖战嘀咕着道:“现下还好,往后秋凉晚间不好受,我将屋子腾给你,日后我与爹同住,你便去我屋子睡吧。”
博这会儿正将浸水放置好的麻,用工具刮去表皮,目不斜视道:“我为奴,你为主,此举有欠妥当。”
这句奴可谓是惹恼了肖战。
只见他一甩手中物,对着博吼道:“要说多少次,你不是奴不是奴!你若不愿与我好便算了,我明日就去同爹讲明,也无需准备甚劳什子的喜袍,叫我平白高兴!”
秋夜有凉,丝丝缕缕钻进坤泽眼眸、及心房,让那叫委屈的心思骤然炸开。
白叠子蔫恹,寒山霜雪如何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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