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名字

九月初的北京，没有一点秋天来临的迹象，空气中仍旧充斥着滚滚潮热，只在深夜，才能品味出微风中隐藏的些许凉意。

黑色沃尔沃S60在路上飞驰，男人左手轻握方向盘，路灯规律的光影打在劳力士的银色表带上，时间已接近凌晨。

“哟？”电话突入，男人接了，“聂老大，这么晚还没睡啊？”

“你为什么要接刘莉的案子？？”对方根本不准备寒暄，怒火中烧，在电话被接起的刹那，不住咆哮。

男人提着嘴角笑了，绝世倾城，并没有因为聂老大的质问影响心情，“我相信那不是老人的真实意愿。”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有遗嘱！！”

男人歪歪头，右手轻轻松了领带，不准备硬抗，“老大，现在是下班时间，您要是想说工作，办公室再谈吧。”

“肖战！就是我这几年太惯着你了！”聂老大知道肖战的脾气，泄愤之后果断挂了电话。

肖战摇摇头，璀璨夜景再次撞进他的笑眸。

车子拐上一条小路，这里已经接近小区。平日里早就关门的宠物医院今天居然还亮着灯，肖战果断换了车道，停在店门口。

家里的猫上了些年纪，食物全部换成了预防泌尿系统疾病的猫粮。味道肯定不及罐头的百分之一，但为了它的健康，肖战坚决执行了吃糠咽菜的残酷家规。这几天需要补粮，没想到宠物医院这个时间居然还开着门。

“您再救救它吧。”

刚刚进门，肖战就听到无奈的求助，他偏头一瞧，一个带着帽子，捂着口罩的少年正站在诊疗床一侧，他挡着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眼神中的焦急，而躺着的是一只小腹隆起的白色小狗。

“怎么这个情况了才带过来？”医生不耐烦地揉着眼睛。

少年停顿半秒，“她怀孕了，您救救它吧！”

“你还知道它怀孕了？怎么照顾的啊？这已经没气了，肯定不行了！”

医生坚决的摆了摆手，朝着刚进门的肖战招呼着，“您需要点什么？”

“这个。”肖战已经从货架上取下猫粮，拿出手机付钱。

医生笑盈盈的举起二维码，“238元。您下班还是这么晚啊。”

“您今天也很晚啊。”肖战自然的和医生寒暄着。

“本来要关门了，结果他带进来狗，”医生微微叹气，不住的摇头，朝着少年方向抬抬手指，“没救了，还怀着孕呢，可惜了。也不知道平时怎么照顾的，现在年轻人养宠物，没耐心了。”

肖战笑而不语，望向少年。他身材比例很好，高挑清瘦，他捏捏背上的Nike 包，又将双手插进衣兜，挪动脚步又站回原地，白炽灯光反射进他的眸子，在被口罩帽子包裹的脸庞上，举足无措被无限放大。

“您再给一个装动物尸体的袋子吧。”

肖战本已经将手机放回口袋，但看着少年的样子，他决定再买一样东西。付钱过后他走到少年身边，露了个笑容，“别难过了，我帮你把它埋了吧。”

少年先是一惊，猛地眨眼，因为肖战迷人的笑，不自觉的点了头，“谢谢。”

少年上了肖战的副驾驶，提了提口罩，还把棒球帽又压了压。

肖战余光中看到了他的动作，轻笑一声，“我决定帮你，你也不用帽子口罩防着我吧？”

少年再次扫过肖战的脸，他五官精致，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却极为好看，背头显得干练飒爽，穿着讲究，西装笔挺，表情真挚。

他犹豫片刻，脱下帽子口罩，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肖战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不摘还好，一摘便是惊艳。

那瞬间，车厢内都亮起了光，少年的长相像出自神仙之手，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侧脸棱角分明，眼神明亮，五官近乎完美，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喉结，曲线宛如画中剪影，熠熠生辉。

“这不是挺帅的嘛！”肖战逼着自己收敛了眼神，启动车子，“干嘛把自己包裹那么严实？”

少年疑惑的盯着肖战如此自然的反应，脱口反问，“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肖战专注开车，注意着后视镜。

少年舔了舔嘴唇，嘴角提着，无声笑了。

“你家在哪儿，想把它埋哪里？”

“随便吧。”

“你的宠物，随便？”

少年深深吸气，“这不是我的宠物，是流浪狗，我看它快不行了，带到医院，结果还是没救活。”

“那刚才，”肖战颇感意外，“医生误会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辩解？”

“很多事，不是辩解了就有用的，人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少年说的笃定但寂寞。

肖战不由得望向少年，不知道年纪轻轻的他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不过也对，很多人不是不辩解，是从不会辩解，慢慢变成了不想辩解，后来，就都算了。

所以，才有了律师这一行。专为不会辩解，甚至不想辩解的人去辩解。

两人最终在肖战小区附近的一块空地，埋葬了怀孕的流浪狗。

少年抹了把脸，侧脸看到肖战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上还默念着这什么。

“你在干嘛？”

肖战没被打扰，直到流程结束，才睁开眼眸回了问题，“为它许愿。希望来生，它能生而为人吧。”

听了他的回答，少年居然被逗笑了，“你还挺天真啊！”

“呵呵呵呵，”肖战笑着拍拍西装上的灰尘，“人嘛，总要有点天真的地方，不然活着太累了。”

少年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自己多久没有天真过了？他咧咧嘴角，照着肖战的姿势，也许下愿望。

“阿嚏！！！！”突然的喷嚏断了少年的动作。

“我家就在附近，”肖战注意到两人的衣服都已被尘土染脏，听着喷嚏声，大方的建议，“你跟我上来，接触了尸体必须冲个澡，再喝个感冒药。”

“啊？”少年呆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要走远的背影，“你不怕我是坏人？”

“哈哈哈哈！连流浪狗都想救的人，起码不会害我。”肖战头也不回，笑得放肆。这么多年，他也算阅人无数。救助流浪动物这种只能遵从内心的行为，不会出现在所谓的坏人身上。

少年手指摸了摸鼻尖，脸上的笑容控制不住地绽放着。

公寓在29层。客厅飘窗上方巨大的玻璃将似在画中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冲澡完毕，肖战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就看到刚才洗漱结束，穿着自己家居服的少年握着逗猫棒，在沙发周围来回跑跳着和猫咪玩耍个不停。

他靠在门边，看得起劲，嘴角一直向上翘着。清清嗓子，故意调侃，“你逗猫的样子，怎么这么像狗崽子啊？”

猫咪因为主人的声音闪了神，少年终于抓住机会，一把将猫咪扑到怀中，他不屑的扭头回击，“你才狗崽子呢！你们全家都……”

话没能说下去，少年呆呆看着穿着丝质睡衣的男人，衣着虽宽松，但也无法掩盖他腿长腰细的事实，刘海锤在额前，没了刚才的威风凌凌，现在像个青涩的邻家男孩，趁得他长相更加脱俗。

“你头发放下来还挺年轻的。”少年移了眼神。

肖战抬抬眼眸，稍显羞涩的拨弄着头发。他移步门厅，拿出药箱，给少年冲了一杯感冒冲剂。

“把这药喝了。”

“不用了吧？”少年撅起嘴唇，朝猫咪索吻，“也没真感冒。”

肖战郑重将冲剂举到他身旁，不容反抗，“必须喝！感冒可大可小，赶紧的！”

少年撇撇嘴，虽脸上不情愿，但心里却淌过无数暖流，已经很久没有人对自己的身体如此关心，也很久没有人对自己的健康如此执拗，他一口气喝下，撤下杯子的那瞬，看到了肖战满意的笑容。

“这猫叫什么？”

“坚果。”

“你什么时候养的？”

肖战眼神里的温暖突然冷掉一半，“它是我妹妹的猫。”

“嗯？”少年下意识环顾房中，虽然整洁干净，但怎么看也不像有第二个人同居的样子，“你妹妹和你一起住？”

肖战控制着气息，抬着眉峰拿过手机，打开了新闻，“她去世了。”

少年呆了片刻，深知不能再往下问。回想起肖战对自己的态度，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小声的问，“你，平时不看电视，不刷新闻？”

“看啊。不过我只看经济法律类的，或者体育节目。”

“娱乐节目，不看？”

“从来不看！”娱乐两字像是肖战的死穴，表情猝然淡漠，寒气逼人，盯着手机低吼一声，“娱乐圈没几个好东西！”

少年心头一紧，疑惑又冤枉，但抿着嘴唇不想再说话。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何必解释那么多。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知安静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旋律，让肖战无比放松，手机上的内容慢慢模糊，不由得闭了眼睛，靠着沙发，恍恍惚惚进入梦中。

“你睡着了？”

身体被轻轻推打着，肖战猛地睁眼，坐直身体！少年正趴在一旁盯着他的睡颜，小声询问。

“我睡着了？”肖战摇摇脑袋，自己也有些无措。自从妹妹离世之后，他就有轻微的失眠症，这样靠在沙发上就轻易睡着还是第一次。

少年微微笑笑，点了点头，他舔过嘴角，“不早了，我回家吧。”

肖战抬头一看，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太晚了，不行就在这里睡吧。”

“啊？”少年对于他突然的提议，格外犹豫。

肖战起身洒脱的走向客卧，准备收拾收拾供客人休息。

“那我，能在客厅开着电视睡吗？”

忽闻少年谨慎的问题，肖战停了脚步，回身追问，“我这里有客卧啊，为什么睡客厅？”

“那我能开着灯吗？”少年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眼神小心的瞄向主人。

肖战笑了笑，明白了所有，“你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少年不情愿的点着头。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进来和我一起睡。”肖战向自己的卧室抬抬下巴，双手抱在胸前示意客人。

少年挠挠脖颈，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层红晕，可比起和别人一起睡的尴尬，他更害怕深陷黑暗的孤独，索性撒了猫咪，跟着肖战进了卧室。

隔着窗帘，点点星光，印上床铺。

肖战思绪逐渐清晰，失眠的预兆再次袭来，他犹豫着小声开口，“你睡着了吗？”

“还没。”少年立刻搭话。

“你刚才，哼的那首歌，能再唱一遍吗？”

少年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里尽是嫌弃，“大晚上的，唱歌？你什么爱好？”

“哎呀，不是！刚才听你哼歌我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肖战翻了个身，面对少年，柔声低语，“我一直有点失眠，你就当给我唱个摇篮曲呗！”

这声音，这语气，分明就是在撒娇啊！

少年不住的疑惑，这男人到底有几面？刚见时干练果断，刚才又变成青春男孩，现在居然还会甜腻撒娇……

他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清清嗓子，低声开口：

如果我是一首歌

我愿意为你守护你的秘密

不让任何人听见

我会发酵 令你怀念

如果我是一首歌

我可以带你看看从前的自己

想起 想忘记的人

让过去温柔无情地拥抱你

你可以在我怀里坦白 赤裸

我们可以疯狂 流汗 再脆弱

我是你的家 也是你的旅程

我们一起抽离 却真实 又深刻

你也应该把我放开

你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们因彼此而自由 而存在

肖战必须承认，少年嗓音有如天籁，但他好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欣赏，眼帘沉沉，直入梦乡。

白色的阳光，被窗帘闷着，掠过少年眼眸。他揉揉惺忪睡眼，伸个懒腰，身边空空如也，赶紧爬下了床。

卧室客厅转了一圈都没找到房间主人，直到绕过书房，少年看到了站在衣帽间中央，正在穿衬衣的男人。

他身材清瘦，有些肌肉线条，而且昨天自己没错，腿长腰细。

“你醒了？”应该是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侧脸问着。

少年点了点头，“嗯。”

肖战注意到少年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家居服，回想起昨晚的衣服也被弄脏，他眼神一转，“你今天要不要穿件我的衣服？”

“啊？”少年也记起昨天的脏乱模样，“可以吗？你不介意？”

肖战抬抬眉心，后撤一步让出中央位置，抬手示意少年进来，“你自己挑。”

少年歪着嘴笑了笑，快步进了衣帽间。男人的穿戴细致讲究，西服Prada和Boss居多，衬衣按照颜色一一排列分挂，几个抽屉被分成很多小格子，领带被卷起躺在里面，少年盯过一排排手表，不是劳力士就是百达翡丽，每块都能有二、三十万。

他绕过正装区，挑了T恤、工装裤，又拿下一件轻薄的灰色开口卫衣，好奇的问，“你是干什么的啊？”

“律师。”肖战站在少年身后，系上领带。

少年恍然大悟。

肖律师冲他笑着，唇下痣活泼一动，“你呢？”

少年浑身一惊，轻咬下唇，他本想全盘托出，可想起男人昨天对娱乐圈的反应，他不知为何犹豫了。

“我是，摩托车骑手。”少年笑得刻意，他对这个答案应该很满意，也对，他没算说谎。

肖战满眼惊喜，举起大拇指，“酷啊！”

两人身材很相似，衣服上身很得体。肖战看着走出卧室的男孩，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居然也能穿出同种气质，这种感觉很新鲜，他满意的点点头。

“你去哪儿？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少年再次带上帽子口罩，甚至还用卫衣的帽子盖住了棒球帽，“已经有人来接我了。昨晚谢谢你，我走了。”

“好。”虽然他的穿衣风格肖战欣赏不来，但还是笑着送他出门。

开门的刹那，少年停在了原地，肖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渐渐低沉，终于他回身问道：“能加你个微信吗？”

“可以啊。”对于少年的要求，肖战眼底露出一丝惊讶，但他是律师，多一个朋友，就代表有可能多一个客户。他大方拿出手机，把二维码举到少年眼前。

“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微信互加之后，两人低头点着屏幕，异口同声提了问题。

肖战一惊又笑得美腻，少年带着口罩，但也笑凸了颧骨。

“肖战。”

“王一博。”

肖战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改掉了微信的备注名称。

这偏偏让王一博松了一口气，入行多年，第一次因为别人不认识自己而感到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