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心理诊疗回到家是晚上九点，顾一野还是没有开灯，他打开手机，语音信箱跳出来三则提醒。

第一个电话来自顾魏。

“哥，这周六陈宇组织了聚会，真人CS和烧烤，都是之前一起办案子的同事，你也要来哦，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神仙枪法！拜托拜托！地址是……”

第二个电话来自母亲。

“儿子，新工作还顺利吗？很久没听到你声音，妈妈有点担心。你爸爸已经出院，他在家里待不住，又回部队去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张叔叔的女儿前不久毕业回国，目前也在滨江工作，是做金融的，她小时候来我们家，你还带她玩过军棋呢，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我把她联系方式发给你，你看要不要跟她见个面？如果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照顾你，妈妈就放心多了。”

第三条留言来自杨震，青年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刻，顾一野甚至觉得有些恍惚，杨震的号码始终在他通讯录的置顶位置，但他们已经很久没通过电话了。

“阿野，我有些话想问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回给我吗？”

顾一野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他赤脚走进浴室，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于黑暗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抬起手，摸到脸上去，从颧骨到眼眶，手是冷的，脸也是冷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否则为什么四周围这样黑？而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害怕，反倒竟有一丝解脱和欣慰之感，死亡，好像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父母或许会难过，但不会再有谁让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了，顾家的耻辱消失了。

杨震或许会伤心，但他总会重新开始的，他将来会结婚、生小孩，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当快乐和满足将他占据时，伤痛自然就会慢慢淡化，直至消失不见。

而自己也不会再痛了，不用再自欺欺人，也无须再强迫自己微笑，不用再辛苦地尝试求救，可以好好歇一歇，仔细回忆已经快要散干净的曾经的幸福场景，再也无人打扰，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突然振动的手机让他从臆想中清醒过来，他以为是母亲或者杨震，实际却是顾魏。

“哥，你刚才怎么关机了？”

“没电了。”顾一野说。

“哦，那你听到我的留言了吗？你会来的对吧？”

“周六我约了人吃饭，估计没法参加，你们好好玩。”

“怎么这样……”顾魏不太高兴，问：“你约了谁吃饭？”

“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顾魏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说：“那你可以带她一起来，如果同事们都喜欢她，说明确实很值得交往。对她而言，被你介绍给朋友也是你真诚的一种表现。”

顾一野无奈地挠着头发，负隅顽抗：“她可能……不太会打CS……”

“我也不会，上次陈宇带我去射击馆，我把人家那个挂人形靶的杆子给打断了，被陈宇笑了好长时间。”

顾一野：“……”

“所以我可以陪她聊天，顺便帮你把把关，你们去打，回来再一起烧烤，这样不就行了？如果周六不方便，我让陈宇改成周日怎么样？再不然就改到下周，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聚。”

顾一野知道自己很难骗过这个当医生的堂弟，顾魏就是断定他在撒谎才故意这样讲，让他没办法再继续找借口，所以他只好说：“那我尽量去吧。”

“别尽量，不来提前说，我们改时间。”

“我去。”

“好叻！”顾魏终于满意了，“别放鸽子啊，后天见！”

次日一早上班，林云就找他单独进了办公室，说云河那边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这个老牙绝对是近两年刚入行的毒贩子。

“趁他还没有做大，尽早端掉，否则再想动就不容易了。”林云说，“我建议让陆俞峰放风出去，说他马上需要一批新货，再联络这个老牙交易。”

顾一野想了想问：“陆俞峰这两天怎么样？一切正常吗？”

“他说应该没人知道他来过警局，这两天他该干嘛还干嘛。”

顾一野点点头，“倒是可以试试，如果老牙的眼线知道他去过警局，应该就不会再和他交易了，与我们而言也没太大损失。我只是担心……”

“你担心行动安全？”

“我担心线人的安全。”顾一野直言道，“我们从未和老牙打过交道，不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万一他宁杀错不放过，陆俞峰会很危险，他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必须要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我同意你的看法。”林云说，“下午让杨震带队训练，你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制定一个行动计划，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顾一野说好。

谈话结束，林云和他一道出门，边走边问：“昨晚上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啊。”

“我家楼上太吵了。”顾一野笑笑说。

“半夜很吵？”林云表情玩味，“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吵’吧？”

顾一野怔怔的，随便找的理由，没想到还带着歧义，好在林云一把年纪也不会追问这个，只笑道：“话说回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上周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还为这事犯愁呢。”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再笑笑。林云又说：“他好像准备介绍老张家的女儿给你，那姑娘我见过的，挺漂亮，还是高材生。你们见过面了吧？觉得她怎么样？不喜欢的话，我这还有库存。”

林云讲话声音并不大，却让顾一野觉得十分得吵，吵到太阳穴周围血管都在乱跳，但他知道林云是好心，只能耐着性子听，再微笑着应付：“挺好的，再看看吧。”

话音未落，已经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边，眼前出现一双皮靴，往上是黑色训练裤包裹下的长腿，顾一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最终迎上那两道熟悉的视线，无论什么时候望进去，都那么安静，区别在于曾经安静底下涌动着的是欢喜，如今却只有伤心。

“杨震？”林云问，“你来找我的吗？”

青年移开目光，向林云敬了个礼：“林队，我来找顾队。”

“哦，那你们聊，我先去开会。”

林云下楼去了，顾一野低声问：“什么事？”

杨震看着他，片刻后才说：“我昨天给你电话留言……”

“我听到了。当时已经有点晚，所以没打回去。现在方便说吗？”

“也没什么，”杨震柔声说，“就想问问你睡得好不好，之前你不是说因为案子有压力睡不着，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吗？”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求救，像挣扎着想要冲出牢笼的兽，但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小，顾一野起初还要攥住手心，渐渐却放松下来，如扒在悬崖边上拼命求生的人终于放开手。

“已经没事了。”他微笑着说，“我睡得很好。”

“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累。”

“嗯，我睡得比较晚，会尽量控制熬夜的。”

杨震点点头，“你……你在和别人见面吗？我是说，”青年低下头，仿佛地上有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你重新开始……恋爱了吗？”

“也不算吧，只是了解一下。”

杨震“嗯”了一声，说：“那挺好的。”

“还有别的事吗？”

青年摇了摇头，“上午训练吗？”

“下午。你带他们练，我跟林队有点事情商量。”顾一野说，“林菲今天来了吗？”

“在办公室。”

“下午训练别让她参加了，把那天晚上‘彩虹糖’酒吧的客人名单交给她查。”

杨震答应下来，与他一道下楼，再没有讲话了。

周六聚会，顾一野是最后一个到的，顾魏一见他就说：“你再不来我就报警了。”

顾一野啼笑皆非：“报警干什么？”

“告你临阵逃脱呗。”顾魏往他身后看，“相亲对象呢？怎么没带来？”

他眼睁睁看着站在顾魏旁边的陈宇眼睛都睁圆了，像一只自带震惊表情的小猪。陈宇身后，是正面带微笑冲他招手的林云和徐以哲，还有曾经专案组里的其他几名队员，大家坐在草坪上的一张长木桌旁，最右侧是杨震和周林菲，他们坐得离大家有些距离，可能刚才在单独聊着什么。杨震安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太多表情。

“还不是太熟，来了也尴尬。”他佯装随意地摆摆手，说：“我去跟大家打声招呼。”

他向长木桌走去，听到陈宇在后头和顾魏耳语：“什么相亲对象？不能够吧？”

顾魏则小小声说：“他就是个大骗子，不要揭穿他。”

“我猜也是。不然震哥可怎么办啊！”

“嘘！小点声！”

“好的，宝宝。”

“在外面不要乱喊……”

“知道了，老婆。”

顾一野走到桌边，林云表情好笑地看向他身后，“陈宇怎么又被顾医生打了？”

“嘴欠呗。”顾一野坐下来，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便问：“不是说要打CS？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