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在公园门口叫了辆车,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前往江边,那里有一片碎石滩,坐在石头上,可以看到江面上往来的货轮、渔船,以及江对岸灯火阑珊的摩天大楼,但周围又是寂静的,黑暗的,仿佛与对面是两个世界。
顾一野提前下车,在还能找到便利店的地方买了两罐啤酒,然后步行前往江滩。路上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杨震,一次是母亲,他都没有接。母亲很快发来语音,问他在做什么,准备何时与张叔叔的女儿见面,他斟酌着回复的用词,其间杨震再一次打来,顾一野索性不再考虑,直接关掉了手机。
他挑了一块不太高的石头坐上去,看着江水极富规律地拍上鞋面,再迅速退开,耳边只闻浪潮滔滔,晚风萧萧。顾一野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掉一半,接着从皮衣内袋中掏出一把票据,是原本收藏在巧克力铁盒里的那些,这些天他一直随身携带,和秦医生开的药放在一起,但现在顾一野知道,他不该再留着它们了。
两张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一部好莱坞枪战片,过于夸张的场面让两位专业人士看得一肚子槽点,还没走出电影院就轮流细数影片中的bug。后来他们也看过几部国产军事片,虽然一样有许多bug,但两个人都不再吐槽,只挑优点夸,作为中国军人,他们连双标这件事都十分默契。
顾一野张开手心,薄薄的两张纸片被夜风吹入江中,消失不见。
然后是一张长长的超市购物小票,光薯片就买了八袋,那是他唯一无法戒断的垃圾食品,杨震非但不帮着他戒,还主动给他囤货,喜欢的牌子每种口味都要买。当时他就踩着购物车问:“杨震震,你是不是盼着我吃胖跑得慢,这样下一次对抗就能赢我报仇了?”杨震却回答说:“你吃薯片的时候最高兴,我盼着你高兴。”
其实这句话没讲对。顾一野扬起手,放开了那张小票。
和杨震震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最高兴。
接着是两张飞机票。十八个月前他从北京飞到滨江,正式向杨震提了分手。开口前一秒他们还在江边散步,当时就在江对岸,那里有好几家度假酒店,他们路过其中一家门口,顾一野停下来说:“我今晚想住这里,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之前他来滨江,都住杨震驻地的招待所,杨震则照常回宿舍睡觉,除了几次情不自禁的吻,他们未有过任何越矩,或许正因为此,杨震才那么轻易就感知到故事的结局。
青年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先办入住好不好?进了房间再讲。”
“就在这里讲。”杨震看着他,眼中一片死灰,“你已经有决定了,对吗?”
父母的态度他早就告诉了杨震,起初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父亲会突发心梗,在抢救室里心肺复苏了二十分钟才捡回一条命,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他在亲情和爱情的拉扯中被撕成碎片。也曾自私地想过先暂时分手,等父亲身体状况好一些再慢慢争取,但需要等多久,最后是否能说服固执的父亲,如果说服不了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他自己都难以回答,还怎么能开口要求杨震?不如放爱的人一条生路。
他说是的,我决定分开,真的很抱歉。
“那你让我今晚留下是要做什么?”杨震问,声音里带着挣扎,“分手炮吗?”
“抱歉。”他重复着,痛苦让他做不出更多反应。
“你把我当什么啊顾一野?”
“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家里的事,我不该一时冲动就去撩拨你。”他说,“真的很对不起。”
“一时冲动?”杨震缓缓点头,“看来现在你冷静了不少。”
真的很对不起。他把机票扔进江水之中。
余下的票据,被他放在手边石头上,随着江风四处飞散。顾一野打开手机,顿时涌进来十几条未接电话和微信,他切换到飞行模式,点开备忘录,想给父母和杨震写几句话,重点是让他们不要伤心自责,但刚起了个头,就觉得是欲盖弥彰,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自责,以为自己选择离开是因为他们没有做好。所以他把字都删掉,手机放回石头上,放下双脚,冰冷的江水瞬间浸透鞋袜。
真冷啊,他开始羡慕那些能死在爱人怀里的幸运者,对于自己而言,连这种事也是奢望。
他站起身,试着往前走,只几步却又停下,因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在意的事实:灵魂散入大海虽然自由,但几天后被人发现的肉体,会是什么样子啊?
顾一野回忆着曾在尸检房见过的浮尸,重新做回石头上,开始考虑其他方法。
虽然已经无关紧要,但还是不想让杨震看见那样的自己。
他太冷了,想去温暖的地方,于是想到家里的浴缸,放满温水躺在里面的话,应该就像被杨震抱着那样暖和吧?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但这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他没有那么多药。
秦如故给他开安眠药,每次最多六粒,最新的这一瓶还剩四粒,这种处方药也没办法自己买到。顾一野想了想,决定给秦如故打电话。
他找的借口是,刚刚不小心弄翻了药瓶,药片掉进洗手池里了,需要重开,而他下周要外出执行任务,无法及时返回复诊,所以希望能把下周的量一起开了,一共两瓶。
“拿单位出具的外勤证明过来,我帮你开。”秦医生说。
“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可以先开一瓶给你。”
顾一野想想还是算了,他懒得跑两趟,周一自己写好证明混在其他文件里去人事那里盖个章也不是难事。他挂上电话,喝完剩下的啤酒,又吐了两次,把靴子里的水倒掉,袜子拧干,终于决定先回家去。
但这里太偏僻,叫不到出租车,他只能沿着公路往前走,希望还能赶上公交站的最后一班车。
身后响起有汽车鸣笛,顾一野又往路边让了让,那辆车开到他身边,放慢了速度,司机探出头来喊:“Hey beauty!”
顾一野一转头,看见一张混杂着中西方特征的脸,立刻想到是之前在“彩虹糖”酒吧遇见的那个老外,马特。
他眉峰一挑,“Beauty?”
马特哈哈大笑,“因为你很漂亮。上车,”他说,“我送美人回家。”
“我不是美人,也不需要谁送我回家。”
“Come on, it’s cold outside.你会冻生病的。”
顾一野不理他,继续走。马特穷追不舍,又说:“你看起来很糟糕,是上次那个帅哥跟别人好上了吗?”
顾一野心脏猛地一缩,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但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蹲在路边,干呕了几下。
“你也可以找别人呀。”马特停了车,下来给他披了件外套,动作很绅士,“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猪?”
顾一野嗤笑道:“是‘一枝花’。”
“在我看来,放弃你的人不是花,而是猪。”马特说,“要不要跟我回家?我煎牛排给你吃,然后我们一起泡澡。美妙的性爱也能帮助你放松心情,我技术很好的,不会让你痛。”
顾一野沉默着看向眼前的男人,推测他超过三十岁,但不到三十五,收入不菲,此刻意识清醒,没有嗑药,甚至没有酒驾。
“我不跟陌生人回家。”顾一野说,“只能你来我家。”
半小时后,他带马特回到公寓,一出电梯,就看见原本靠坐在墙边的男人站了起来,电梯关门的声音打开了声控灯,橘色灯光照亮了杨震惶惶不安的脸。
“阿野,”青年哑声说,“我打了你很多电话。”
顾一野摸摸口袋,遗憾回答:“抱歉,我好像把手机弄丢了。”
马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笑着对杨震说:“来求复合吗帅哥?Sorry, too late.美人已经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杨震的视线从马特脸上转向他,目光里有一种绝望的困惑,顾一野又开始想要呕吐,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掏出钥匙,同时说:“你走吧,我要招待朋友。”
“阿野!”杨震猛地抓住他手腕,“你根本不认识他!”
“我刚认识的。”他说,“他叫马特,据说床上技术很好。”
“顾一野!”杨震捏地他手腕生疼,咬碎了牙一样:“这就是你的相亲对象吗?!”
他一把甩开青年的手,厉声回答:“我是同性恋,只喜欢男人,懂吗?你为什么不去陪你女朋友,而要来管我?我的事轮不到你管。走开!”
他先进了屋,再把马特扯进来,最后用力甩上了房门。
“Wow,”马特感叹,“fierce beauty, full of passions. 我超喜欢。”
顾一野没听完这句赞美,已经忍不住跑到厕所大声呕吐,这一次吐得尤其严重,其间马特给他倒了水,但刚喝下去就又会吐出来,弄得洗手池周围一片狼藉。他在呕吐的间隙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马特,抱歉道:“今天状态不好,要不下次吧。”
马特耸了耸肩,显然已被他吐得兴致缺缺,美人的呕吐物始终还是呕吐物,并不会比普通人的香一点。
“可以啊,你有我电话,再联络。”
马特抽了张纸巾擦拭双手,末了扔进垃圾桶,打开门,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顾一野疲惫到撑不住,靠着墙滑坐在马桶边,等待胃痛慢慢平复。他听到脚步声,却不敢回头,心里希望对方赶紧离开,但那个人逐渐靠近他,近到熟悉的气息逐渐掩盖了他呕吐物的酸味,顾一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砸在地砖上。
“你走好不好?”他说,“我身上很难闻。”
那个人蹲下来,拿纸巾擦干净他嘴角的污秽,动作轻到像是怕吓到他。
“还想吐吗?”青年低声问。
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冷不防身体一空,居然直接被抱了起来。
“杨……杨震!”他一下子慌了,“你先放我下来!”
“有事明天再说。”杨震表情仍旧带着愠怒,沉声说:“现在你需要休息。”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