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楼厢房内,价值万金的香料整天整夜的燃着。
红罗纱帐内,柳意纤纤玉指挑开了床帘,赤着脚走到了窗边,她支起窗户,云鬓松散,倦怠的倚在那里望下面望去。
沈筱萧一袭白衣惹眼,正上了轿子准备离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朝上面望去,见是柳意,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转而进了马车。
柳意身后,是那晚和沈筱萧见面的男人——顾准。
他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实实在在是为人操心的性格,这几日见了少主行事,实在是担心不已:“少主不是不准备和轩王合作了吗?为何今日又要见轩王?而且还答应和轩王继续合作?”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柳意声音妩媚似水,却又隐隐含着不可亵渎的笑意:“咱们的这个小少主,可不是一般人。”
“她如何说,咱们就如何做。”这天下第一酒楼浮云楼的老板娘柳意笑意盈盈:“且看着,咱们的少主大人是如何搅弄风云的。”
夜晚,大雨倾盆,顾易辞仍未回府。
沈筱萧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耐心的等待着。
皇宫内的顾易辞并没有见到皇帝。
皇帝沉迷于求仙问道,练了许多劳什子的药丸,昨日吃多了,一直到今日都还昏迷不醒,本应被帝王召见的顾易辞只能在偏殿等待,就连今日的早朝,皇帝也没有去上。
但据顾易辞听闻,皇帝已经接连罢朝三月有余了。
就连上朝公然迟到,在朝堂上大声喧哗,动辄殴打闹事,都已经成了上朝的常态。
渊朝与前朝不同,外廷靠文渊阁,内庭靠司礼监。
然而内阁之上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手握重权的摄政王沈澜,他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深得皇帝宠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朝中早有传言,摄政王有意取而代之。
有朝臣冒死向皇帝进言,希望能彻查摄政王,皆被皇帝寻了个由头革职发配。
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便是渊朝现在的真实写照。
桐渡府一役,顾易辞全族尽皆战死。
她曾怀疑过是有人泄密,却始终找不到罪魁祸首。
如今来到天京城,顾易辞是要给自己,给顾氏全族一个交代的。
可看皇帝如此无用,朝中心怀叵则之人甚多,一时间,竟无从入手查探事实真相。
顾易辞回到府内,发现沈筱萧站在屋檐下,她仍然穿着单薄的衣裙,一双眼睛却在黑夜中分外明亮。
顾易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见顾易辞回来,沈筱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快步走进雨中,拉住了顾易辞冰凉的手,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怎么还站在雨中发呆?”沈筱萧无奈道。
顾易辞握紧了她的手,沈筱萧抽不出手,颇为差异,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顾易辞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
“我知道了!”沈筱萧双手环住了顾易辞的脖子:“你是不是想我了?”
沈筱萧哪里看不出来顾易辞心中的颓丧,只是很多事情只能徐徐图之,不可贪功冒进。
若让那些隐藏在暗处之人得知顾易辞来到天京城是为了寻找当年桐渡府一役的真相,恐怕会有更多刀剑锋刃对准这西北沧源的小世子。
“你知道吗?我被师尊捡回去之前,曾经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
沈筱萧伸出手,接住了雨水,雨水又顺着她的肌肤染湿了衣袖。
“我在山上被一只狼咬伤了腿,那只狼想要咬断我的喉管的时候,是一名砍柴的樵夫救了我。”
沈筱萧向来高傲清冷的神情染上了几分悲凉:“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我背下了山。”
“他在山下的一个小镇子里居住,有妻子有儿女,日子虽然贫苦,却也勉强能度日。他们见我孤苦无依,便收养了我。”
“真是讽刺啊。”沈筱萧嘲讽道:“我的生身父母介意我十煞恶鬼的命格将我弃于农庄不管不顾任由下人苛责打骂,那同我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却愿意对我伸出援手,哪怕他们本就食不果腹……”
“后来,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轻信妖道,要拿刚刚满六岁的女童炼丹,一传十十传百,县里派衙役按户籍名册下来捉人,将那樵夫的女儿给捉走了。”
“樵夫的儿子怒不可遏,上前理论,被衙役一刀断送了性命。”
“再后来,皇帝强征赋税,我们的日子更为紧凑,躲进了深山之中。”
“没过几个月,那一带闹起了旱灾,方圆百里,尸横遍野。”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老樵夫一边骂我,又一边找来粮食分给我,说我欠他们这样多,绝不能轻易死了,让他做亏本生意……”
“后来他死了,我亲手葬了他。”
“那时的我方知,何为民生多艰。”
“我得师尊相救,他将我带到十万大山的腹地,万倾落云深处的桃花之源。”
“他教我兵法,教我武功,教我读书,告诉我如何做人。”
“他跟我讲诗人笔下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或许旁人体会不深,可我确是切身体会过的。”
夜风吹起了沈筱萧鬓边的碎发,顾易辞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段戏词。”
“她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苦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师尊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我就想要为千千万万个像老樵夫那样的人做点什么,于是,我想以己之身,还他们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
“哪怕,前途异常艰险,人心叵测诡变,哪怕难免手染鲜血,我也不悔,因为总要有人执黑守白。”
“顾易辞,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一起踏碎这乱七八糟的世道,粉碎这看似辉煌实则腐朽的朝堂,然后建立新的秩序,刮骨疗毒,还人间海清河晏?
顾易辞笑了:“与君同谋,生死不让。”
夕辞暮路行,长安醉酒忆。
往来陌路何?风雨同君曲。
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顾易辞照常早起练剑,然后去早市买糕点,她发现沈筱萧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贯彻到底了。
若有条件,她便好似金尊玉贵的公主一般。
酒?一定要最上等的美酒。
肉?得一定是最新鲜,还得是浮云楼的大厨亲自烹制的。
粥?火候一定要拿捏得当,不能夹生,也不能太过软烂。
衣?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金丝玉缕纺织的,衣裳上的暗纹样式也一定要最好的秀娘来绣。
更不要提平常所用的熏香,所佩戴的首饰,以及脚上穿的鞋子,都大有来头。
这让向来过得很糙汉的顾易辞少有的陷入了忧郁之中,她觉得自己得更加努力一些,不然可能要养不起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
只是沈筱萧越娇气,她便越生不起气来,反而更想将更好更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被妲己迷惑了的商纣王,为搏褒姒一笑的周幽王……
更可怕的是,一到晚上她就心惊胆战。
沈筱萧毫不在意,百无禁忌的在她的榻上肆意撒欢,会揽着她的腰呼呼大睡,也会偶尔凑在她耳畔悄声低语,更会时不时忽然冒出来,想和她一起共浴……
顾易辞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跟沈筱萧坦白。
倒也不是害怕沈筱萧出卖她,而是怕沈筱萧知道她也是女人以后,就会疏远于她。
她简直不能想象,若世子府没有了沈筱涵该有多寂寞。
她一路胡思乱想,进了屋子,发现沈筱萧仍然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顾易辞百般惆怅化作了绕指柔,轻轻的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凑近了她,嗅到了她身上熟悉的花香。
沈筱萧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黄沙滚滚,是一片荒漠。
有十万将士整装待发,轩鹤军军旗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而在众人瞩目之下,有一个人戴着斗篷,从列队整齐的军队里面走出来。
她的整个人都被掩盖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了凌厉的下颌线。
她所过之处,皆静谧如死。
她披甲执刃,竟是三军统帅。
那是沈筱萧第二次见顾易辞。
那时,沈与时已做了皇帝,边境来犯,她奉旨来请沧源王出战。
顾易辞即将奔赴前线,而这刚刚继承了父亲爵位的新沧源王,竟在离别之际回头问她:“若我得胜还朝,可否能与你共饮一杯?”
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只是有些悲伤的望着她,没有言语。
新帝登基,怎会容忍有人手握十万大军的兵权?更何况,沧源王世代受百姓爱戴,若她谋反,改朝换代,轻而易举。
她此战若胜,也要受帝王打压。
此战若败,则性命危矣。
沈筱萧不止一次向帝王进言,说沧源王一片赤子之心,是可信之人。
可沈与时始终不信,甚至睡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要除掉沧源王的想法更加旺盛。
第三次见顾易辞,便是北镇抚司的牢狱内了。
她终究是欠她的。
顾易辞注意到了沈筱萧在皱眉,她看到她的眼角甚至有些泪水滑落。
刚刚张嘴想要唤醒沈筱萧,就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忽然就抱住了她的腰,鼻涕眼泪全都抹到了她新换好的衣服上。
顾易辞:……“你做噩梦了?”
沈筱萧沉默不语,最后沉沉说道:“我梦见我害死你了。”
顾易辞笑了:“能被你害死,我甘之如饴。”
沈筱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顾易辞一边腾出一只手给沈筱萧擦眼泪,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慰:“我专门买了王大娘新做的桃花酥,若不赶紧吃就要凉了。”
两人磨磨蹭蹭吃早饭期间,沈萧何再次登世子府拜访了。
顾易辞照例不出面,沈筱萧照例跟沈萧何回去了。
沈丞相颇有些郁闷,自家女儿三天两头往外跑算什么事?
再看沈筱萧,还是一副清风明月生人勿近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在顾易辞面前那撒娇打滚卖乖乞怜的模样了。
“那个,乖女儿啊……你和世子殿下,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吧?”
沈筱萧挂上了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父亲放心,我与世子殿下没有什么的。”
也不过就是亲亲脸颊,拉拉小手,睡一个被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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