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葡京的红木赌桌旁坐着一圈赌客,男人、女人、老者,每一位都穿着体面,目光炯炯。只要他们手上还剩一枚筹码,就有自信在这最后一把绝地反杀。哪怕一个筹码都不剩了,也绝不承认这就是最终的败局,因为无须走出赌场,账房的银行窗口就可以供你随时提现,甚至还有贴心的借贷处,只要你愿意抵押你的房子、车子、公司...只要你还有的可押,就总有把一切赢回来的机会。
这里是自由港,是亚洲最大的赌城,每一家酒店都有自营的赌场,这里是赌徒的天堂。他们好赌博的原因大相径庭,全盘皆输的狼狈也各具特色。这里有的是人间百态,这里处处狗血淋头。
除了角落里的某一桌可以在这样的娱乐场中处之泰然。
他们是赌场里认识的一桌病友,或者说是一群将死的富翁。癌症的癌症,艾滋的艾滋,无力,消瘦,性命所剩无几,只想在死前把钞票挥霍干净,因为他们的遗嘱里没有配偶也没有继承人,他们只剩下最后的自由和狂欢。而这里——赌场,花钱的速度绝对令他们满意,绝对能赶上他们身体消亡的时间。
肖战绕了两圈,最后在这一桌仅剩的空位一屁股坐稳,其余几位都有一些诧异,实在是因为看他的神态和体态,都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老者重新摆了一下尿袋的位置,问他,“你年纪轻轻,得了什么绝症?”
肖战想了一会儿,“剥脱性角质层松解症。”说完之后举起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摆了摆。
“这个病...从来没听说过,也会死人吗?我们这桌都命不久矣了。”
肖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撇了一下嘴,“嗯,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死亡率还挺高的。”
一桌人将信将疑,荷官早已备好了发牌。肖战随便跟了几轮,基本都是跟着上家,没太张扬,直到最后一轮时,他冲荷官抬抬下巴,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筹码。
“All?”荷官问。
他点点头。
因为缠着纱布的双手不便操作,荷官探身将他面前的所有筹码都拿走。
本不想赢这些病人,可运气来了就是这样,挡也挡不住,跟点儿背的时候一样。
肖战把赢来那一大摞筹码用T恤兜着,去账房换了现金,用黑色手提袋提着工整的两打钞票,去餐厅吃了一份水蟹粥,一份虾饺皇,一份金钱肚,还有一份叉烧,随后上了电梯,回41楼的豪华套房。
他在澳门的日子大抵就是这样,住新葡京,睡懒觉,一天两顿饭,下午去赌场,晚上去酒吧。只要喝个烂醉如泥,第二天又能睡一上午。状态不好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澳门度过的,什么时候状态能好,说来也快,等钱都输光了,他就把手机打开,来者不拒,哪个工作邀请第一个蹦出来,他就去哪个。那时候状态自然会好。
新葡京41层的高级客房里,保险箱的金属门大剌剌地敞着,里面是几摞现金,都是昨天和前天赢的。今天他又赢钱了,手提袋往保险箱的方向一扔,钞票散出来半摞,他懒得捡。房间已经被打扫过了,床品和毛巾都是崭新的,打开沐浴露还没用完就又换成了崭新的一管,这里过分的精致甚至显得有些愚蠢。
天还没黑,他打开遮光窗帘,看着对面的澳门塔上,时不时有小黑点从塔上掉落,那是垂直高度233米的商业蹦极,亚洲第一高,全球第二,每天都有人预约排队。
他边看边拆掉两只手上的纱布,小水泡少了很多,果然缠纱布有助于药膏吸收。剥脱性角质层松解症,听着唬人,说白了就是手心和手指起泡掉皮,攀岩时用多了镁粉常常会这样。虽是小伤,甚至连小伤都算不上,顶多称之为小毛病,但他在赌桌上没骗人,“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干他们这一行儿的就是这样。
他喜欢住新葡京,因为这里够高,澳门没有其他建筑比新葡京还高,除了澳门塔。而新葡京的豪华套房刚好能远眺澳门塔。这算是他的小小怪癖吧,喜欢高的东西,从小就是。
澳门塔蹦极即将结束今日的营业时间,最后一个客人磨磨蹭蹭,兴奋又胆怯,拖延了好久都不跳,最后被工作人员一把推下去。人类在自由落体时,哪怕有绳索充分保护,也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持续几秒钟的失重体验,被很多人列入“这辈子必须要做的六十八还是八十八件事之一”,因为不管保护设施多么安全,掉落时的心理体验依然充满了恐怖和刺激。
若是有人天天玩这个呢?肖战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所有的恐惧都可以通过重复训练而克服,天天蹦极就不害怕自由落体了,天天赌钱当然也就不怕自己再输得精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最后一个蹦极的顾客也体验完毕了,远处澳门塔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收绳索,阴影降下,一双运动鞋映入肖战眼帘,接着是修长的小腿、膝弯。泡沫水顺着玻璃流下,视线模糊了,肖战又往落地玻璃窗边凑近了些看,见泡沫水被刮净,视野变得清晰。
高楼玻璃工坐在钢索和升降器上,腰间挂着各种工具,轨道上吊着一桶清水,水桶和钢索一看就是特制的,造价不小。肖战第一次见高楼玻璃工如何作业,观察得很仔细。钢索的升降原理跟攀岩的绳索原理类似,不过玻璃工腰上那几个装置让操作变得更加简单,不像攀岩和登山时需要随时挂快挂,打结,以及计算绳索的长度和方向。
玻璃工的速度很快,已经擦完了右边,他调整了一下钢索,沿着水平方向横切到左侧,于是肖战也跟着他移动。那人脸被棒球帽遮挡,但从身形和体态就能看出,年纪应该不大。他胸口的工牌随着清洁的动作一晃一晃,肖战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看清,上面写着“85号王一博”,证件照磨得快要掉色了,但依旧能辨出一个标致的轮廓。
肖战找了几个角度,可棒球帽压得太低,无论怎样都看不到玻璃工的脸,这令他顿时烦躁得上头。
!!!
他双手手掌在玻璃窗上狠狠砸了几下,钢化玻璃发出结实的闷响声,窗外的85号玻璃工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动作迟疑了一下,停在空中。
把头抬起来,肖战心里默念。
随后85号又清洁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作业,仍没抬头。
新葡京的高楼像一座金色的莲花座,屹立在赌城的黄金位置。如若站在澳门塔那边拍摄,镜头里的玻璃工大概也是一个小小的蜘蛛人,一根钢丝将他挂在高空。他常年在楼宇间悬空作业,擦拭这些单面玻璃,客房里的人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客房里。大概有不少闲得无聊的房客会像肖战一样,毫无缘由地拍几下玻璃,试图捉弄挂在窗外的蜘蛛清洁工,85号大概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更让肖战烦躁。
他的手本来就因过度攀岩而起泡掉皮,又干又痛,此时又大力击打了几下钢化玻璃,手掌和指尖立刻充起血来,胀麻和痒意估计今晚都褪不掉了。
“操...”
肖战没忍住骂了一句,那位85号玻璃工忽然一个迷之操作,以自由落体的速度降下去了,他看到窗外的绳索飞快地下降了两秒半,忽然又顿住,未刮走的泡沫流了半扇玻璃。
“还他妈没擦完呢...怎么下去了。”
“行吧,就当见鬼了。”
肖战深呼吸了一口,脱光衣服去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件新T恤出门喝酒。
澳门的酒吧遍地都是,他直奔澳门塔59层,只因空中酒吧够高而已。单一麦芽的威士忌只加冰,欣赏着澳门的夜景,慢慢喝。
白天从新葡京看澳门塔,夜晚在澳门塔看新葡京,也挺无聊的。肖战今天把自己喝得特别醉,刚从短裤口袋里抽出现金小费和新葡京的房卡,他就倒在桌子上了。幸好高级娱乐场的豪华套房房卡也能成为澳门的通行证,它代表着你的财力,也同等代表着你的消费力,消费力就是安全的保障,所以肖战一点也不担心,在澳门他不必保持清醒,总有人愿意安顿他。
其实回新葡京的路上,他并没有完全不省人事,他还记得自己坐在后座,拼命捶打着前面的靠背发疯,“死有什么不简单!撞...给老子撞丫的!”他指着红绿灯,扯着靠垫的挂绳闹,座椅和车窗被他拍得砰砰响。旁边的安保一直在劝,“肖先生,肖先生请冷静一下,您喝醉了。”
肖战甩开安保的手,继续攻击空的副驾靠背,嘴里一通胡言乱语。他付了不菲的小费,他现在是个付了小费的醉鬼了,当然要骂个痛快。
为此,酒吧的高级安保将小费全部抽走,然后稳妥地将他送回了新葡京的高级套房,甚至请酒店经理协助,帮醉酒的尊贵会员肖先生换掉鞋子,拉上遮光窗帘,又留了走廊的灯,还贴心地在床头放了一杯温开水。
再醒来时又已过午,肖战一口气喝干那杯凉透的开水,摁了摁酸痛的太阳穴,打算洗个澡出门吃东西。
他赤裸着上身走出浴室,打开遮光窗帘。
阳光如他所料般刺眼。他看到落地窗一半被擦得一尘不染,另一半还留着85号玻璃工不负责任的业务失误。玻璃外壁的泡沫水早已干掉,形成了一片污渍。
他打开窗,飞了架无人机在城市低空巡航,用手机屏幕当监视器。无人机绕新葡京一周,竟然一个高楼作业的玻璃工都没有。
肖战收了无人机,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说自己房间的玻璃窗没擦干净,影响视野,要求昨天的玻璃工立即来清理。二十分钟之后,玻璃工缓缓降下来,快速地将那块玻璃上的污渍清洁干净,然后收绳离开。只可惜来的并不是昨天那一位,前台解释说,85号玻璃工今天休假了。
好奇心没被满足,肖战只好无聊地上街,挑一家顺眼的小馆子吃东西,新葡京的餐厅他早吃腻了,最后选了氹仔的一家小茶餐厅里坐下,边看电视机边等着吃现焗的猪扒包和炭烧咖啡。
当地新闻播报,昨天傍晚新葡京32层的一位房客,因欠巨额赌债而试图跳楼,却在关键时刻被楼体外从天而降的高楼玻璃工一脚踹回客房。见义勇为的85号玻璃工钢索速降骤停救人,因速降后在钢化玻璃上着力,右脚脚踝软组织受伤,获得带薪休假两周,并拿到澳门市城市英雄奖的奖金。85号在医院门口拄着双拐被采访时,依然把帽檐压得很低。
记者问,“当时你害怕吗?从41层速降到32层。”
他摇了摇头。
记者又说,“你机智的反应不仅救人一命,还让我们所有人由衷地佩服。听说你速降的时间接近自由落体,而速降之后身上的升降装置出现了故障,随时可能掉落,导致你只能解开钢索攀上光滑的钢化玻璃,从跳楼未遂者的房间自救离开,现在回想,你依然不觉得害怕吗?”
85号接过话筒,“嗯...不害怕,我很少感到害怕。不过我挺后悔的,因为我下意识地救了他,导致他没死成,还需要继续还债...”
肖战笑了,85号的声音很有磁性,发言却像个小孩。他笑着咬了一大口猪扒包,油汁溢出,果然比新葡京餐厅里的好吃。
唯一遗憾的是,85号始终压着棒球帽没露脸,不知本人跟证件照的区别大不大。
他又去了赌场,今天输得飞快,两打钞票所换的筹码,两个小时尽数输光,他只好再出门找地方填肚子。今天喝酒的兴致也不大,他想来想去,又上楼拿了现金,将豪华套房续到了两周后。
前台的服务员有一些诧异,因为肖战是那种每天中午来续订下一天房间的客人,他随时可能离开,他甚至很少在澳门呆超过两周的时间。
肖战问,“你们那个85号玻璃工,是不是要休假两周?”
前台确认无误后告诉他是的,肖战说,“帮我备注,85号返岗之后请立刻清洁我房间的玻璃。”
“没问题,肖先生。”
尊贵的VIP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诉求,前台详细地将41层贵宾的需求记录下来,并请贵宾耐心等待。因这贴心的服务,肖先生心情不错,给了她昂贵的现金小费。
除此之外,肖战回房间还开了手机。微信里的红点早已多到不显示数目,他划过一串头像,点进去一个,播了语音通话。
“明姐...”
对方几乎是秒接,“肖战你可真行,总算给我回电话了,上次我说那个珠峰拍摄...”
“姐你找别人吧,我这回真不行。”
“诶,别搪塞我,风橘只找最顶级的登山摄影师,商拍和纪录片都是,价格好说,时间你定,人我都找好了,随时出发,但摄影师必须是你。”
“明姐,我真不行,我至少还要在澳门呆两周。”
“OK,等你两周。”
“澳门回来还需要两周恢复锻炼。”
“行,等你一个月。”
肖战见实在拒不了,只好道了几遍谢,他忽然怀疑明姐是向来都如此豪爽,还是总对他多几分照顾。
“对了明姐,钱什么的都你定,别让我亏了就行,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
“这回我带个人,我徒弟。”
胡明明很兴奋,“战,你收徒弟了?恭喜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没听说!”
“就这几天。”肖战回答得很简略,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还只见过徒弟的工牌和棒球帽,连脸都没见过。
“所以...没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你徒弟的费用风橘全包。”胡明明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战,你跨出这一步,明姐替你高兴。”
“那就这样,挂了先。”
肖战迅速结束了通话,以免一些不必要的煽情。剩下的红点他逐一点掉,没什么正经事,懒得回。
闲得无聊,他又打开电视机,举着遥控器转了一圈台,停在了社会新闻上。年轻的85号玻璃工面对镜头羞涩地压着帽檐,说着不太成熟的救人感言。透过薄薄的T恤,肖战再次感叹,看那副大骨架和精健的腰腹手臂就能确定,这小家伙绝对是攀岩和登山的好苗子。
“85号,王一博...”他念着新闻下面的小字,怎么都觉得两个星期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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