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两个人在雪山上走散,莽莽雪原,是很难找到彼此的。不能大声呼喊,高山上一点点震颤就可能引起雪崩,最后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相比之下,想在城市里找到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至少肖战这么认为。
他无所事事了四天,距离85号两周的休假期限还有十天,以肖战的速度,够登顶珠峰两次半了。漫长的等待实在难熬,他决定在85号玻璃工结束休假之前就主动找上门去。
没想到的是,在小小的澳门找一个玻璃工会这么难。哪怕再尊贵的VIP也无权知道工人的私人联系方式和住址,因为涉及个人隐私,酒店无可奉告。他甚至从社会新闻里扒出了王一博就诊的医院,医院却说病人只是轻伤,已经回家休养了。于是在后来的九天里,肖战成为了全澳门最无聊的人,整天走街串巷,试图遇到一个腿脚不便的年轻人。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是需要借助一些科技力量的。喝咖啡的时间里,肖战操纵着无人机在几条街道上乱飞,用手机屏幕当监视器,果然在一家布丁店门前认出了85号。第一次看这人双脚着地走路,但那双小腿肖战一下就认出来了,绝对没错。85号今天没戴棒球帽,露出了蓬松的黑发顶,买了两只木糠布丁,一只拎着,另一只边走边吃。
“爱吃甜食?”
肖战饶有兴味地跟着他,转了两条街,进了居民区,85终于意识到不远处的无人机好像是跟着自己过来的,于是咬着木糠布丁的勺子回头,一脸愤怒地冲着无人机竖起了中指。
“哟,发现了,脾气还不小。”
肖战看着屏幕笑,识趣地将无人机升高撤回,然后戴上墨镜,惬意地喝起咖啡。
回到酒店的客房,他将剩下的现金分成九份,用于每天换娱乐场的筹码,一天一摞。可带着一摞准备去小赌怡情一下时,他又觉得不够爽。什么平均九份,根本不是澳门的风格。
他从电梯口又折回房间,将所有的钞票都带去娱乐场,要赌就赌大的。
今天他没选老弱病残桌,更没选命不久矣桌,他选的那桌,一看就是一帮精锐赌徒,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杀气腾腾。这不仅仅是赌博,还是一场心理交战,概率学之战,要记住每个人每把的点数,还要观察他们的细微表情,谁挑了眉,谁抖了腿,谁上一把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态,每一秒都要精确地分析...而这远远不够,赌桌上不能靠运筹帷幄和步步为营,赌桌上,运气往往才是最大的实力。你必须学会掌控运气,否则只会白白浪费机会。
肖战今天杀疯了,把把梭哈,把把赢,越赌越来劲。没有一个赌徒在顺风顺水时会见好就收,肖战更是,他狂,他嚣张,他赢得狠,也输得起。一卷四的局面持续了整晚,陪跑的赌客们赌一把输一把,哪怕被赢家的张狂所激怒,也得为了江湖规矩、贵宾涵养,咬着牙伺机再发,只有肖战,在痛快地享受掌控全局的快感。
不得不说,赢钱这件事能长不少士气。第二天一早,肖战就戴着墨镜去了85号昨天冲他比中指的路口,天气不算很热,他在长椅上晒了几个小时的太阳,直到下午才见到王一博出门。
那家伙因脚踝受伤,走得有点慢。肖战在不远处慢悠悠地跟着,跟着他吃肠粉,跟着他买葡式蛋挞。
“又买点心,果然爱吃甜的。”
兜了一大圈,又回到那个路口,王一博忽然停下,转身走到肖战身边,扬起下巴正面迎敌,问他,“昨天的无人机也是你吧。”
肖战戴着墨镜,一脸的理所当然,“多亏了无人机,天知道我在澳门找个人有多难。”
“你找我做什么?”
“我房间的玻璃啊,你没擦干净。”
肖战其实在笑,但因为戴着墨镜,王一博看不到。
“你住新葡京?几层?”
“41层。你是见义勇为了,我的玻璃只擦了一半。”
“酒店的经理会帮你找其他玻璃工。”王一博转身要走。
“不需要。我就要让你帮我擦。”
“抱歉我在休假,今天不能跟你聊工作。”
王一博已经走过马路了,肖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句正经话都没说,难怪碰了一鼻子灰。他自嘲地摇摇头,又冲85号玻璃工的背影喊,“冲坠时不能把身体全都交给重力,停的时候更不能把重量全都交给着力点,肯定会受伤!你只伤了软组织,算幸运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公车穿街而过,将两人阻隔,几秒之后肖战才快步追过马路,“这说明你骨质密,身体又灵活。”
见王一博稍微放慢了步速,肖战又说,“总之就是身体素质还不错。而且你是高空玻璃工,所以肯定不惧高,你肺活量怎么样?有没有做过开颅手术?想不想试试高海拔登山?或者是户外攀岩?”
王一博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把墨镜摘下来。”
“哈?”
“我说你把墨镜摘下来。”王一博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算先看清他的脸。
肖战摘了墨镜,顺手捋了一把头发,“摘了。”
面前的85号玻璃工直勾勾地盯着他。
肖战发现,这家伙目光很聚集,整个人警惕、透着聪明。真人跟证件上的照片所差无几,鼻梁高挺,下颌锋利,嘴唇是粉的,供血系统应该很健康。他矮肖战一个发顶,但两人身量差不太多,登山服应该可以买同一个尺码,鞋码就不知道了。看他刚刚走路的速度,脚踝应该恢复得不错,或许没伤得太重,要不就是受伤时冰敷及时。这几天若是能好好休养,下周基本可以开始训练了,最开始训练强度不能太大...
肖战不知怎么就盘算出未来半个月的计划了,却听王一博说,“你刚刚都问我什么?”
一番互相打量之后,王一博的目光已经放松了警惕,可能因为朝着太阳,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肖战,觉得有必要听到一段有条有理的解释。
肖战反而不知道从何讲起了。
“我...”肖战不苟言笑,“我想问你,擦高空玻璃一个月赚多少?要不要辞掉,跟我去登山?”
似乎怎么说都会有一点唐突,好在墨镜摘下来之后,王一博的敌意消除了。看着那张冷峻的脸逐渐柔和起来,肖战忽然有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人跟自己已经相熟多年。
偏偏这人摆出了一副“你这是在约我吗”的表情来,语气有点玩味,“跟你登山,还需要我辞掉工作啊?”
“需要,”他转头看看身后的莲花山,“不是登那种山,也不是只登一座两座。”
王一博嘴角不明显地翘起一点,愿闻其详。
“高海拔登山,你懂我意思吗?需要攀冰和攀岩。不仅仅是玩,是当作事业去做的。”
“嗯...需要些技能,我可以教你。”
“一开始可能赚不了太多钱,但跟我搭档的话,怎么着也够你生活。”
肖战在想,自己说得应该足够诚恳吧,却见王一博再一次大张旗鼓地打量起他来,从头扫到脚,再一寸一寸扫上来,最后看着他眼睛问,“你是谁啊?”
“我叫肖战。你可以从网上查查我。”
“噢?这么大的来头。”
肖战笑笑,“我只是想表示我没骗你。”
王一博拿出手机点了两下,“极限攀登摄影师?”
“嗯。”
“为什么想让我跟你登山?”
“你不觉得你该去吗?你为什么做高楼玻璃工。”
“我喜欢,行吗。”
“那你是跟我走,还是一辈子在澳门,就攀攀新葡京这样的海拔?”
其实此时的肖战已经确信王一博对登山有兴趣,就算没兴趣,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家伙他也志在必得。
“那我就...考虑一下。”王一博打算转身。
“哎,那我的玻璃呢?”
“房间号多少?”
“4123。”
“明天我去给你擦。”
王一博走了,提着一份葡式蛋挞走向一栋居民楼。蛋挞一份两个,他刚刚边走边吃掉一个,肖战实在好奇,那一只是给谁带的吗?王一博会不会跟他走。
“哎!”
“又怎么了!”
“你买的蛋挞好吃吗?”肖战问。
王一博把袋子系好,往肖战这边一抛,“你尝尝。”
肖战单手接了蛋挞,一扬下巴,“谢了。”他心里比表现出来的还要得意,王一博把蛋挞送他,说明家里没人等着吃蛋挞。
第二天那家伙果然来敲了豪华套房的门,带了工具,没挂工牌,打着擦玻璃的名号,赴的是私人的约。
新葡京的豪华套房怎么可能容许客人房间的玻璃有污渍,肖战看着干净地连个指印都没有的落地窗,尴尬地挠了两下脖子,“那个...可能我昨天出门的时候,有人来擦了玻璃。”
“哦,”王一博停在玄关点着头,“那我撤了。”
“别啊,你歇会儿呗,脚有伤呢。”
“也行。”
这回理由都顺当了,两个人都不用急赤白脸地瞎编,各自松上一口气,王一博终于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等会儿。”
肖战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来一小管药膏递给王一博。
“试试这个,特管用。”
王一博看了眼上面的小字,“你怎么还随身携带着药膏啊。”
他卷下袜子边,往伤处涂了一些。
“药膏算什么,登一座有难度的峰可能要准备很久,带的物资也很多,如果团队人多的话,需要的物资更多。”
“那要是一个人去呢?”
“一般不会,除非是顶级的登山家。但不论技术怎么样,一个人登山都很危险。”
“你不就是顶级的吗?”王一博笑着问他。
肖战也笑,“但我是登山摄影师啊,我得扛着机器拍别人。”
聊了一会儿,肖战打开电脑给王一博看他拍的片子。
镜头晃得很厉害,画中就一根绳索,吊在冰岩混合的峭壁上,仰是云层,俯是深渊,视频里没有人声,只有风声。
“这些都是废的素材,我就是想给你看看登山时真实的视野,就是这样的。”
“那不废的素材是什么样?”
肖战找了两个帮风橘剪的片段,“这样。”
登山者像蜘蛛人一样挂在岩石壁上,双脚脚尖踩着极不明显的凸起,一手抠在岩壁的石缝中,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快挂,反手用力,挂在头顶的挂片上。
“掉下去怎么办?”王一博问。
肖战指指登山者头顶,“有快挂保护。”
“那如果挂上快挂之前就掉下去了呢?”
“就会冲坠到他挂上一个快挂的高度,也许几米,也许十几米。就像你那天救人一样。”
“那岩壁上这些挂片是哪来的?”
“我做的。”
“怎么做的?”
肖战知道王一博逐渐开始好奇了,又打开另一个视频给他看,是自己挂在岩壁上用电钻打孔和固定挂片的全过程。
“这怎么拍的?”
“头戴GoPro就行。”
王一博眼里流露出一点崇拜,“你又要带摄影机,又要打孔做挂片,那你岂不是比这些登山者还厉害。”
肖战耸肩,“那也没什么人知道,我是极限摄影师啊。”
“你想拍我?”
“拍不拍都行,我就是觉得,你应该跟我一起登山。”
“但我什么都不会。”
“嗯...”肖战低头,发丝掉下额角几根,他又抬起头,“我教你。”
王一博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从澳门大学物理学院毕业还不到一个月,学的是经典力学,新葡京这份高空作业的工作纯粹是因为闲得无聊。肖战昨天隔着马路那一通分析,他其实比谁都懂,只是情急之下没经验,身体做不到那么万全的自我保护才受了伤。
登山,他没想过,因为也从没了解过。他只是觉得上学没意思,经典力学没意思,甚至大多数事情都没意思。刚到澳门上学时就去澳门塔蹦了极,他喜欢自由落体的感觉。
于是他每周都去蹦极,可半年下来总会腻。做高楼玻璃工也是一样,钢索自控升降与他的毕业设计略有相关,他也觉得好玩,擦了一个月,天天擦,也玩够了。那天有人跳楼,的确是个意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瞬间觉得钢索的升降器可以制动速降,没多想就操作了。回想起来应该是很危险的,有任何失误都可能当场丧命。
不过王一博没觉得后怕,他只觉得刺激。
他把这些讲给肖战听,肖战说,“那你太适合登山了。就算你天天都爬同一座山,你爬得也是不同的山,因为天气和太阳是瞬息万变的。”
基于这一点,王一博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跟着这个叫肖战的人走,去登山,登上它十座八座的,管它雪山还是石头山,看看到底有没有意思。
“好,我跟你走。我现在就去辞职。”王一博把袜子穿好立刻起身。
这样迅速的决定,显然在肖战的意料之外。就算再胸有成竹,他也给自己定了两周内说服王一博的目标。而成熟的登山家面对惊喜,总能保持镇定自若。
他跟着王一博走了几步,“辞完去楼下的娱乐场找我。”
“干嘛?”
“师父高兴,带徒弟赌钱。”
“我没钱。”
“我这儿有啊。”
王一博嘴一勾,“行嘞。”
肖战心情特好,好到他想对着天空放两嗓子。可惜新葡京金碧辉煌,顶不见天,不太适合。
他拎着昨天的战利品走进电梯,两只沉甸甸的手提袋往地上一落。这年头可不兴拎着现钞到处招摇,上百万得有几十公斤重了,来时从卡里取出的可没这么多,这全是他这几天赌回来的。
肖战腿长,迈大步,毫不犹豫地进赌场,重金换筹码,赢就赢输就输,只为一个痛痛快快爽,而赌客的钱永远是泡沫,不被吃干抹净,谁也别想走出这纸醉金迷的娱乐场。
二十分钟后,王一博来了。他进娱乐场绕了两圈,在一张赌桌边找到已经进入状态的肖战。他没说话,默默地站在肖战背后看。
肖战的点数跟得很激进,玩得大,输赢都是大数目,他的激进让其他赌客看起来畏首畏尾。而他却扬起俊朗的下巴,看起来根本不会输。
这一桌因为有这样一位阔绰又张扬的帅哥参与豪赌,引来了不少围观。越是围观,肖战就越疯。手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筹码,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多少人身后背着现实的沉重大山,拿着身家性命在赌,做梦都想赢上最后一把大的,然后金盆洗手。而肖战刚好相反,他实在太不在乎金钱了,他的魄力和不屑,免费给围观的人群尽情欣赏。这其中也包括很少进娱乐场的王一博。
后一把梭哈时,肖战喊了个极其夸张的点数,几十双眼睛等着他开,光是目光就能把他面前那堆筹码给瓜分干净。肖战故意卖着关子,环视几位赌友的眼睛,读取他们迫不及待的贪欲。
他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让人讨厌的自信,因为这会无差别地打击在场所有人的信念。
王一博是学理工科的,在他脑内的概率学分析中,肖战的胜算非常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但他跟那些人不一样,新葡京已经不是他的东家了,他现在跟这个疯子赌徒才是一伙的。
他将手掌按上了肖战的肩,心说等等,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肖战手摁着骰盅,最后的结局本已呼之欲出,但他还是侧目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认出了那副手指。
他回头对王一博说,“相信我吗?”
王一博不说话。
肖战又说,“你还不了解我。”
王一博手指抠着肖战的肩,又收紧一些。
肖战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一把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小家伙这才松开了他的肩膀。几乎同时,肖战也开了盅。
他根本不看自己的点数,骄傲地扫视所有赌客的表情变化,输得起的人释放惊讶的情绪,起身,拍桌,或是讲一连串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语气词,然后立即开始复盘刚刚的局面。而输不起的人,一动不动,面色难看至极。连见多了大场面的荷官也跟着周围的一圈看客眉飞色舞,充满表演姿态地扭着腰,将其他赌客的筹码收上来,然后捧到肖战面前,堆起一座峰。
旁边的看客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王一博问肖战,“你刚说的算话吗,赢的全归他。”
赌场里处处挥金,肖战当然也一诺千金,“当然算数。”他站起身来对王一博说,“桌上的筹码都是你的了。”
他说完便伸着懒腰离开,那份过头的潇洒和自信,无疑又给了输家们第二次打击。
肖战确实离开了娱乐场,王一博怔怔地目送他,才意识到,此时自己已成为这张赌桌上的新焦点。来这里的都是好赌之徒,大部分人得此意外横财,绝对要坐在这个风水宝座上继承上一把的好运,直到把这笔意外之财都输干净,再大吼上一声痛快。
但王一博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在钢索上速降救人一样,这是一个突发事件,那天他没真的想要救人,更没觊觎那个大几万奖金的澳门英雄奖。他的情绪远没有这一圈看客激动。今天仅仅是肖战出现后的第二个突发事件,但他不得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你跟他认识不认识?天降大馅饼有啥感觉?为什么面无表情?是不是被这么多钱砸晕了?
无关人等七嘴八舌的问题太多,他一个都没理。再回头看,肖战已经离开娱乐场了,于是他只好跟荷官要了手提袋,将所有筹码拿到账房去换钱。他才不是疯子,当然不会像肖战一样换几兜砖头一样重的现金,可他不知道肖战的账号,甚至连联系方式都还没有,只好先将所有的钱存进自己的一张空户头。
走出去几步,肖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诶诶诶,赢了钱,请不请我吃饭啊,师父给了红包,徒弟不孝敬孝敬?澳门有什么好吃的?”
王一博回头,见肖战就蹲在娱乐场门外的一台老虎机旁等他。
他走过去,“真给我了?”
肖战站起来,“你不信我?”
“操!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样的!”
“你几岁了?”
“21。”
肖战笑,“你他妈这辈子还长着呢。不过我这样的,估计你也见不着几个。”
他推着王一博,“走走走带我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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