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穿着一身病服的沈确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刚点的外卖，“刚好我点了夜宵，你也吃点吧。”

他右侧肋骨骨裂，后腰上还被戳了个窟窿，走一步歇两步，晃晃悠悠的。

这样还能下楼拿外卖，看得出来是真爱吃。

病床两侧有收起的护栏，床尾放着一张长桌，沈确把护栏立起，长桌两侧的凹槽刚好能卡在护栏上，形成一个简易的饭桌。

“我自己来吧。”陆淮川伸手去接，被沈确挡开了。

“你对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一点认知吗？”

陆淮川两个手腕都缠上了绷带，左手刀伤处缝了九针，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的伤口，有新伤也有陈年旧伤。

就连负责检查的医生都一脸不忍，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生，浑身是伤，摇着头叹气。

沈确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会让孙启好过。

陆淮川沉默了很久，似乎觉得接下来要讲的话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说了出来：“谢谢你，沈确。”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躺在哪儿。

沈确冲陆淮川挑眉，把手里的夜宵放桌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一句话的功夫，眼前人的耳朵就肉眼可见的变红，沈确还想再说什么，房门被推开，穿着西装的王叔走了进来。

“少爷。”

王叔是退伍军人出身，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是标准的国字脸，五官端正线条明朗，可能是当过兵的原因，身上透着股坚毅沉稳之色，头发和衣服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在沈家多年，算是看着沈确长大的，之前一直是沈父的司机兼保镖，这次回国后才到沈确身边。

说是员工，倒更像亲人。

看到沈确下床，眉宇间满是不赞同：“您怎么下床了？医生说了您需要静养。”

“您再这样，夫人又得担心了。”

“也是我失职，没到校门口等你，要是我早点发现，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少爷放心，以后绝对不会有有第二次了。”

“……”

沈确听得太阳穴有点抽痛。

和他硬朗外表下不同的是，王叔是个十足的话痨，一件事能发散到四面八方去。

他忍不住出声打断，“王叔，我知道错了，您就别再说了。”

都快赶上沈母了。

想起刚才视频通话哭得像泪人的沈母，沈确只觉得太阳穴更疼了。

沈母出生于名门贵族，和沈父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接触到的也都是同阶层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地痞流氓。

沈确是两人爱情的结晶，从小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把天上星也给他摘下来。

当她看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甚至浑身是伤的沈确时，忽地，鼻子发酸，两眼一热泪就落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心头，声音颤抖哭着说：“乖宝宝，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是谁做的？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出气。”

看着泪如雨下的沈母，沈确有些无措，看向镜头外的王叔，对方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表情。

镜头里面，沈母的动静把工作的沈父引了过来，看见她哭成这样，以为发生什么意外，将她揽在怀里询问：“怎么了？”

说完就看见她手里举着的手机，自然也看到了沈确狼狈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连我沈文华的儿子也敢欺负！”

沈父沈母的反应，让沈确第一次感受到明目张胆的偏爱，如此炙热的情感，是现实生活中沈确得不到的奢求。

他喉间一哽，险些说不出话。

像是流浪街头的小猫，突然找到了愿意收养自己的好心人，终于有了依靠，沈确心底的委屈也溢了出来。

说话的声音有些呜咽，委屈巴巴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

当然其中隐瞒了一些关键原因，比如说把绑架陆淮川威胁自己，改成了孙启想要敲诈勒索他，陆淮川则变成了那个见义勇为的好同桌。

两人绷着脸听完，神色几番转换，才强行抑制下去怒气，可能是顾及到沈确在场，沈母还露出个微笑，安慰他，“乖宝不要担心，爸爸妈妈帮你出气，你现在就在医院好好养伤，身体健康最重要。”

没多聊几句，电话就被挂断，应当是去处理孙启了。

沈父倒是觉得陆淮川不错，挂断前叫王叔代两人好好谢谢他。

王叔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二人的住院的所有花销也都是王叔出的，当然实质上是沈家出。

沈确在对方唠叨不止的话语中败下阵，老老实实的躺回床上休息。

督促完沈确上床，他才转头和陆淮川打招呼：“陆同学你好，感谢你的见义勇为，救下了我们家少爷。”

男生侧过头，表情疑惑的看向沈确。

对方背着站在过道中间的人，给他做了个双手合十，拜托的动作。

王叔注意到他的视线，扭头看向沈确，对方躺在床上，冲自己露出个乖巧的微笑。

虽然不知道沈确为什么这么做，但陆淮川没有选择戳穿，只是在男人再次和他道谢时，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询问：“你们花了多少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们的。”

王叔大手一挥，叫他不用在意，他的伤都是为了救沈确留下的，看病的医药费也是理所应当。

再说下去就快露馅儿了。

沈确打断了王叔，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对方，自己则和陆淮川解释。

“我和爸爸妈妈说我被孙启绑架了，是你去救的我。”

陆淮川不解，明明沈确救的他，为什么又要说谎，把所有功劳都推在自己头上。

“如果我实话实说，你可能就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诚然，沈父沈母首先要解决的人，一定是孙启，但是收拾完他后，陆淮川就是第二个危险因素。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在他们看来，如果没有陆淮川沈确也不会受伤。

说偏激也好，说溺爱也罢，他们只是想排除沈确身边一切危险，深爱着儿子的父母。

沈确能理解，所以只能在细节方面稍加改动，这样一来，陆淮川是沈确的救命恩人，他们二人自然就不会阻止沈确和陆淮川同学间的交流往来。

陆淮川：“可是我不能……”

“你看我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救了你三次了。”他举起手，拇指和食指并拢，留出一点空隙，“你不会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也要拒绝我吧？”

“我……”

“你不会的，对吗？”

……

“嗯。”

既然他想。

沈确比了个大大的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陆淮川眼神闪了闪，没再看沈确。

掩盖端起桌上打包回来皮蛋瘦肉粥，喝了一大口，温度刚好。

只不过比起奶奶熬的粥，还差一大截。

奶奶！

陆淮川一惊，险些将粥打翻在地，他昏迷这么久，奶奶没他消息肯定担心：“我奶奶知道吗？”

沈确说：“知道。”

陆淮川心沉了沉，只觉得堵得慌，一方面知道瞒不住，另一方面又不想奶奶担心。

一直以来，他若无其事地粉饰孙启找他要债，背着奶奶去兼职，伪装出成绩依旧很好……

不过只是不想奶奶担忧，老人家心思细腻敏感，一点小事都能忧虑得睡不着觉。

他不能去怪沈确，只是不敢想象，年近七旬的奶奶得多担心。

“她……怎么说？”

“谁？”

“我奶奶。”

沈确知道他担心什么：“放心，我和王叔说你是见义勇为，为了就我才受伤的，不严重。”

“你身上的伤也被包扎好了，奶奶没细看。”

“我观察过了，老人家虽然担心，但还在接受范围内。”

陆淮川身上的伤太多，本人昏迷不醒，加上手上还需要缝针，沈确没法儿做主，医生明确告诉他需要陆淮川监护人到场。

他用陆淮川的指纹解开了手机锁，通讯录人数少得可怜，和刚办电话卡的他有的一拼。

联系人里有“奶奶”，当时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考虑到老人现在没陆淮川的消息，应该也十分担心，沈确还是打了过去，说明情况。

至少不让她悬着一颗心没着落。

人是王叔去接的，老人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脱，一看就是焦急忙慌的赶来，脸上挂着空洞无助的神情。

她有些佝偻，头上蒙着一块白头巾，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打满了补丁，眼泪在深深的眼窝中打转，但没有掉下来。

沈确迎上去的时候，她死死的握住沈确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小川，小川呢？他没事吧？”

“可不能有事啊，他再有什么差池，我可怎么办啊。”

沈确连忙安慰：“没事的奶奶，叫您来就是不想要您担心，他今天可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我还得好好谢谢他呢！”

“真的没事？”她不信。

“真的没事，不信您可以和我一起去看他，就在三楼病房，我带您去。”

“好，好好好。”

她的手死死拽住沈确，像是抓住什么东西一样，一路上没松开过，还在不停确认：“小川应该没事吧？”

沈确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没事的，奶奶您放心。”

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躺在穿上的陆淮川时，老人坚持了一路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滑落。

看着睡在床上，没反应的陆淮川茫然无助：“小川，怎么躺在病床上？你不是说没事吗？”

沈确提了个板凳过来，安抚她坐下后才说：“奶奶，他只是太累，睡着了而已，明天就醒了。”

“真的？”

她像是三两岁的孩童，一遍又一遍向沈确寻求真相。

沈确反复给以她肯定的答复，安慰着她，让她不要担心。

给她握了陆淮川有些温凉的手，又叫来医生和她解释，虽然医生说的话，老人不一定能听懂，但是情绪明显稳定了下来。

沈确和王叔又劝了她好久，沈确再三保证，明天她来一定能看见陆淮川醒来，才终于说动她，让她不要担心回去休息。

约好明天王叔去接她，这才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临走时，往沈确怀里塞了一半钱，零零碎碎从五角到二十块，最大的一张也就是五十。

一看就是老人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挣的。

他没拒绝，接了过来，也是让她安心。

王叔送完人回来后，看着沈确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口气才说：“他们也不容易，少爷您是没看见那巷子里的环境，我都差点无法下脚，老人家却习以为常了。”

都快赶上他当兵时的条件了。

“一路上还在和我道谢，请求我们照顾好陆同学，还说我是个好人嘞。”

“害，明明应当是我们感谢陆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