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林昭出生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如果书里描绘的村庄都是小溪流水人家,那她出生的地方就是烟囱火柴饼糕,一点也不诗情画意,全是劳作的苦。
她七岁时,第一次来港中是在一个午夜,市区道上霓虹灯耀人眼晕,船舶港口汽笛呜长扬声。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景象。
记忆中,她的故乡总是贫瘠蛮痕,从没有挂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像这般金迷纸醉的夜生活,是从不敢奢望的。
“我们要去哪儿?”她问林景珍。
林景珍摸了摸她的头,“去陈叔叔家,妈在那儿做事。”
陈家阔绰,楼亭小道花园水池应有尽有,林昭才知道原来日子还能过得这么舒心,不过母亲仅仅只是这户人家里一个收衣做饭的保姆,她虽年幼但勤快也能帮着母亲干活,淳朴自然的气息弥散在她经过之处。
富贵贫穷,天命与理,在她观念里还没个成形,她本以为人人都会似山里头那般和蔼,直到她在一个午后见到了陈泽野。
庭院外汽车熄火,林昭当时正半蹲在台阶处清理着大雨后残留在缝隙处的淤泥,她身板瘦小,手里握着一块抹布仔细擦拭,听到汽车关门声才微微抬头。
斜刘海遮眼,她侧歪着头,撇去额前长发,盯着那扇正打开的车门,从中走下来一男孩,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地。
路过她身旁时,他踩在水摊处,惊起一片水渍。
林昭不得知他是否故意,但她身上被溅了大片泥水,正下意识地用手臂挡脸,待她移开手,他嫌弃的表情在她眼前毕露。
她蹲在地,他正上台阶,陈泽野睥睨一眼,低头一脸不屑:“哪来的乡巴佬?”
时间流转,十一年已过。
曾经手腕细得带不上手绳的小孩,如今个子猛地蹿长,出落得标致尔雅,弯眉细鼻眼角稍稍上扬,在山里被晒得黝黑的肤色历经蜕变,也变得细腻白润,女大真就变了样。
盼到周末是个艳阳天,东市天气多变,但四季不分明,体感温度燥热,说不出的闷。
林景珍念叨着林昭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松土,她向林昭抱怨:“这兜里有金子的人就是爱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招虫子不说还得定期打理麻烦死了。”
林昭:“陈叔喜欢,他有空的时候就爱看这些花花草草,可能在陶冶情操吧。”
林景珍嫌弃地说:“还陶冶情操,我看根本没什么屁用,不如不种月季让我换几个丝瓜种下,等到它开花不比那些竹子漂亮?”
林昭不禁失笑,“是没什么用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在这儿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被熏染些品味。”
林景珍算是听明白了,她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死孩子!
明里暗里说我俗呢!”
“没有,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说完林昭赶紧提着小水桶溜了。
橡皮筋从手腕一脱随意盘了个发,一团发低垂搭在后脖,她蹲在一旁挽起袖子就开始做事。
木芙蓉呈粉色,花瓣娇嫩花期也长,林昭食指摁着喷壶沙沙朝它洒水,一会儿又拿起小铲子铲土刨坑,她戴着手套揪出几只虫子捏在指端仔细瞧了瞧,乌黑溜亮,一不小心没拿稳,虫子蹦跶一跳就不见了。
紫外线毒辣,林昭身上白衬衫已经显透出印子,下巴沾了几滴细汗,她拿手背随意一抹,一股子活脱豪迈气。
围墙栅栏外传进几声粗犷的狂笑,算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昭听到熟悉的笑声手上动作一顿,此时庭院的大门已经敞开。
汪刚进来没走几步就见着林昭正蹲在地上,他倒是眼前一亮,侧歪着头与杨朔面面相觑。
平日在学校里都穿着校服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他还是头一次见着林昭穿便服,虽然不过普普通通的牛仔白衣,倒是看着还挺清新。
汪刚嘴角一提,叫林昭:“呦,小保姆正干活儿呢。”
林昭依旧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的东西,她知道大概是陈泽野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的,但她懒得搭理。
“啧,你怎么跟在学校里一样没礼貌,也不赶紧招呼我们进去坐,再给我们倒杯水解渴。”汪刚继续逗她。
杨朔听着嘴上也一笑,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林昭眼一瞥,指着大厅:“进去了自然有人招呼你们。”
汪刚:“头也不回一下有你这样对客人的吗?你这态度就不怕我跟野哥说让他扣你们母女俩工资。”
林昭一把扔下铲子。
汪刚咋呼挑眉,“呀,还有脾气了?”
杨朔赶紧打圆场,“算了刚子,走了走了,野哥还在楼上等我们。”
林昭用余光瞥见他们吊儿郎当地摆着腿走了,她才起身才去拿扫帚清理堆积的树叶子,只是心里还在暗自想着他们那一堆人果真臭味相投,动作一下一下挥舞着扫把,连带着扬起一团灰,她用袖子捂住鼻。
屋内都能听到楼下几下男音闹腾声,汪刚和杨朔上了楼梯,进到屋里,见陈泽野两臂长伸搭在阳台落地玻璃窗上。
汪刚到他身旁拍了下他的肩:“野哥人齐了,赶紧上号,今天咱们组队杀他个片甲不留。”
杨朔:“竟然还能听到你嘴里蹦出几个成语。”
汪刚笑,“你以为我真不读书看字呢。”
他又转头问陈泽野,“怎么不出声,盯什么玩意儿呢?”
杨朔也好奇地顺着陈泽野视线往下看,一楼庭院里除了大片杂七杂八的花草树木,就只有林昭蹲在地上不知道又正捣鼓清理些什么东西,三层楼高看得挺清,底下的人左右忙活,楼上的人看得入神。
蓝色牛仔裤尽显腰臀曲线,脸蛋是少女时期独有的青雉娇涩,可不经意见到林昭那鼻子小嘴一凑,微内眦的眼皮独有气质,只是那眼朝他们轻轻一瞥就冷冰硬邦的极不协调。
汪刚感叹一声:“啧啧啧三年高中,谁能想到这小保姆竟然越长越正了,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轻声轻气地跟她打个招呼,不过现在她指不定在肚子里死命咒我呢。”
杨朔轻蔑一声:“这有什么,她在野哥眼皮子底下待着哪敢咒骂你。”
“倒也是,林昭这韧劲还得收拾,我瞧她最近有点看不起我们,我估摸着她可能跟赵终成好上了,你看她以前敢这样瞪我们吗?”
杨朔有些惊讶,“赵终成?这不坐她后面那小子吗。”
汪刚点头,“所以啊,小保姆有人靠就有底气了,昨天敢砸野哥今天又冲我们扔铲子。”
“说够没?”陈泽野没好气地出声,头顶上阳光跟个刺一样在扎人,他转身出了阳台却没留神踩上角落里露出一截的水管。
陈泽野一脚踢开,汪刚却捡起来连连摇头,嘴一歪打起注意:“这可是个好东西,拿来用一下乐子不就来了吗?”
陈泽野也就随他,想着大概前几天有人进他房间修理忘了取走,他问:“什么乐子?”
——
林昭拍了拍帽子上积压的灰,然后戴在头上,编织的帽檐遮住她半张脸,活脱脱一个采茶女的模样,忙活半天就等喝一口透心凉的冰饮,她摘下手套准备进屋喝口水。
没走几步,头上的草帽就噼里啪啦迎上从天而降的水柱,分流成多股顺着帽檐淅沥沥地流下,林昭疑惑之下用手抱住头,水流却越来越大,直接将她帽子冲掉。
她睁大眼睛朝上方抬头一看,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太阳雨,而是人工降雨。
那几个罪魁祸首正低着眼眸看她狼狈样,拿着水管还在瞄着她这个目标畅快大笑,爽朗的笑声越来越大,而她尽管睁大眼还是只能模糊地看到三楼上的几个人影。
陈泽野微微颔首,不同于另外两人扯着嘴角大笑,他淡漠观望守着这一出好戏,幽暗的瞳孔里倒映着高高扬着头的林昭。
“笑死我了,这个林昭。”
林昭依稀听到汪刚的声音。
她像个活靶子,水管则是一把钢枪,水流则是多个弹头朝着她扫射,不管她往哪儿奔,总能瞄准到她这个目标。
林昭身上的白衬衫斑驳贴在肌肤表面,勾勒出曲线轮廓,浅色布料遮不住的印子若隐若现,有冲击力的水柱突然停下了。
林昭快步进屋,恰巧看到一个正转过身背对着她的女人背影,林昭脚步缓慢一步一步走着。
浑身凉了个透,盘一团的头发散落凌乱地滴着水,瓷砖上落下一排黑色脚印子,林昭手里攥着毛巾攥得手都发红。
林景珍朝她走来,问:“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林昭反问:“你刚才明明都看到了,现在还要问我吗?”
林景珍面色难堪,几次要开口支支吾吾就是吐不出字。
林昭胸腔一股凉意:“我不要你为我出头,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是你为什么偏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呢。”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