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炎热。

林昭脱去外套搭在椅子上，低着头只顾着抄错题。

“小保姆。”

有人在她耳边叫她，林昭头侧向另一边。

汪刚鼻孔出哼气：“别装了，你就算捂住耳朵也还是听得到。”

汪刚来她们班找钟琪的次数愈多，班里人跟着叫林昭小保姆的也就更多，林昭觉得高三的人了，左右都差不多将近成年了，但也只是披着张高个的皮，骨子依旧幼稚顽劣。

林昭被烦得就要站起来跟他吵了，钟琪拉过汪刚：“行了行了，我们买吃的去吧。”

林昭只是淡淡看了眼钟琪，她依偎在汪刚身旁时模样小鸟依人，油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几年前，她们开始认识是因为钟琪讨厌的那个女生讨厌她，几年后，她们变成现在这样，竟然会是因为钟琪喜欢的男生讨厌她。

她和钟琪之间如今很是微妙，谁都没有撕破脸，彼此又都心照不宣的像从没认识过的陌生人。

“林昭你衣服掉了。”路过去接水的学习委会好心提醒林昭。

林昭声音小又腼柔：“谢谢。”

她捡起地上的外套，拍了拍灰，注意到上面已经踩了好些脚印了，林昭扫了眼空荡荡的教室，其实班里学生也没对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是校园里的欺凌并不是要拳打脚踢动手动脚了才算数的。

那些一群人抡拳提着棍棒的围殴，又或者是撕扒衣服的羞辱，可能并不是绝大部分人的遭遇，或许更多的，不过只是其他学生轻视的一瞥，他们窃窃私语的谈论，和在背后聚众的嘲笑，他们打心底的瞧不起就对一个人孤立冷落。

班里要求分组时被左推右弃，只能靠捡个剩余位补上，因为老师不喜欢，所以受到的漠视和不公平的对待，始终都是一个人吃着午餐晚饭。

这些都是她，又不只是她。

晚上。

林昭坐在卧室里思来想去许久，她决定去找林景珍谈谈。

她敲门后没人应，里面隐隐约约有摔碎东西的声音，林昭立马拧开把手进屋里，刚巧看到林景珍从折叠梯上摔到了地板上。

——

“换灯泡不能等明天周伯来再弄吗？你倒好，明知道这梯子这么多年都没用过了还踩上去。”林昭坐在病号床边抱怨。

林景珍倒还乐呵呵：“刚好腿折了，我也能休息会儿，前段时间我那个腰真的是每个晚上都让我痛到睡不着。”

林昭：“那趁现在把腰疼的毛病也治治。”

“倒也不是不行，反正我真的累了想躺段时间。”林景珍指着桌上的苹果，“削一个给我吃。”

林昭打开折叠的小刀，削了长长一段苹果皮垂在手边。

林景珍：“对了，昭儿在学校怎么样，现在考试考得还可以的吧？”

“挺好的，都挺好的。”林昭笑着答。

——

日子又快进了一周。

周五时，林昭破天荒地接到钟琪打来的电话，话筒里她带着哭腔着急叫喊：“林昭...你能不能来天山水镜这儿...来接我？”

“你怎么了？”林昭沉着声问。

钟琪：“你再不来我就要被打死了，我真的会死的，林昭，你快点来好不好。”

林昭声提大：“汪刚打你？”

听筒里又是断断续续地哭音。

林昭：“如果他真的动手，那你报警吧。”

钟琪啜泣着断断续续说：“电话里我说不清楚，林昭你先过来可以吗？算我求你了，你过来找找我吧，你要是不过来我真的会死的。”

“你旁边没有其他人吗？”

“没，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林昭，你能过来吗？”

林昭沉默了几秒，答应：“那你等等，先离汪刚远点。”

也念着之前的好，毕竟钟琪也确实很用心地对过她，很多她被占便宜的一些小事，钟琪都看不惯，她本想着小事情就算了，但钟琪立马就会为她出头，钟琪之前对她也是真的挺好。

没想太多，林昭已经系好帆布鞋的鞋带准备打车，但现在已经是夜里10点多，住的地方本来就在偏僻的地段，迟迟打不到车。

她走下坡路到大公路上，也就只看到零星飘过了几辆私家车。

身后突然几声喇叭，林昭靠边站了点。

喇叭还在响，林昭回头，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停在她身旁。

车窗降下，陈泽野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她：“去找钟琪？”

“知道还问？”林昭又往右边走了点。

陈泽野：“我也刚好去那，送你过去。”

“不用。”林昭拒绝得果断。

“顺路。”

“我说了不用。”

陈泽野假意思量：“汪刚不也在那儿，我不想他进局子影响学业，这样说你信了吧。”

林昭嗤之以鼻，他们两人都复读一年了依旧洋洋洒洒快活，现在会怕影响学业还真是笑话。

四下环顾没有车后，林昭越过陈泽野直接走去公路对面，谁知道陈泽野就这么径直跟着她，在她面前停下车，他那辆黑色的SUV就这么直接横在了公路中间。

他又摁了几下喇叭：“林昭，上车。”

车灯照在林昭脸上，她抬着手遮挡，看到陈泽野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直晃晃地把车停在马路中央，她急匆匆地质问他：“你是不是有病，你要被撞死别害得我也要进警局做笔录。”

“上车。”陈泽野侧头又对她说了一次。

虽说这条公路经过的车不多，但现在晚上视野受限，这样的举动真的害人不浅，林昭又气又急：“你自己快点滚，别在这儿闹。”

左边路尽头一束远光灯照来，林昭睁大了眼，陈泽野打开车门一把拽住林昭往副驾驶座上拖。

林昭坐到副驾驶位上，陈泽野才把车移了位置，安稳地靠边停下。

他俯身过来要替她系安全带，林昭制止：“我自己会弄。”

她仍心有余悸，只觉得陈泽野真是个疯子。

车里没人说话，林昭歪着头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树影和路灯，这样的场景很怪异，他们竟然坐上了同一辆车，还是主副驾驶座。

进了个隧道口，光线突然暗下，静谧无痕中，陈泽野侧过来的目光划破了沉默，林昭依旧呆呆地靠头看着窗外。

出了隧道口，车开得越来越快，林昭好几次抓着安全带，她终于忍不住：“等会儿还没到地方，人先没了。”

“死不了。”陈泽野平稳了些，车速依旧很快。

颠簸让林昭受不了想开窗，她刚摁下车玻璃，陈泽野立马给她全部关上，她只是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天山水境是东市有名的一个山庄俱乐部，建在南山半山腰处，上山的几个弯道让林昭更加难受，一下车，她就立马蹲到路边拍着胸脯急喘气。

陈泽野合上车门：“这四轮的怎么也比两轮的强多了。”

树木葱郁空气清，林昭吸了几大口气顿时觉得好了许多，没搭理他的冷嘲热讽。

他却没完没了地废话长篇，“那天周子铭开个摩托带着你穿奔那么多窄道，你也吐成这样？”

林昭刚站起身，陈泽野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你吐得很恶心。”

林昭：“跟车没关系，我不过是看着你想吐而已。”

陈泽野点头：“行啊，那回去的时候我再开快点。”

走进去，富丽堂皇的地砖瓷片墙亮眼，中间一个瞩目的大泳池，三五几人悠哉哉地躺在游泳池边休息。

尖锐的女声非常刺耳，不过是在欢呼庆幸，钟琪踩着人字拖朝林昭奔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钟琪笑嘻嘻的一张脸，跟刚才在电话里跟她哭诉的完全判若两人，林昭冷着脸：“你刚才不是说你快死了，让我快点来吗”

“是啊，刚才汪刚他们说我要是不能把你约出来，他们就要把我扔进游泳池里，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游泳，可不担心被淹死嘛。”钟琪尬笑着答话。

汪刚手握一玻璃酒杯走来，他看了眼林昭身后的陈泽野，对钟琪说：“你看我说了吧，林昭就是泽野家里的小保姆，她就是从没告诉过你而已。”

钟琪看了眼两人：“林昭，我知道你妈是别人家的保姆，但我竟然不知道是泽野家里的，你也从没告诉过我。”

林昭攥着手指：“所以呢，你半夜把我叫来这里就为了验证你们说的话，是吗？”

钟琪和汪刚两人面面相觑，钟琪来挽林昭的手被林昭一把甩开。

林昭退后了几步：“你们真有能耐。”

说完，她利落的朝回走，安保不给她开门，林昭眼光飕飕转向他，门这才打开了。

她沿着盘山公路边走，走了有几分钟，突然车灯在后面照着她。

陈泽野直接开车别停她，他下车对林昭说：“这就走了，真扫兴。”

林昭问：“你们在赌什么，赌我会来是吗？”

“那是他们赌的。”陈泽野靠近她。

“那你呢，看我笑话的。”

陈泽野：“我赌你不会来。”他赌林昭绝对不会因为钟琪的哭哭啼啼赶来，她就应该是一个空无面无表情的木头。

“你们还没玩嗨觉得不尽兴，所以想拿我来找乐子，行，那现在可以了吗！你们高兴了吗？”林昭有些失控，情绪激动地质问。

陈泽野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轻声叫了遍她的名字：“林昭。”

林昭冷笑，骂他们：“你们真不是东西。”

她的眼神决绝，大概是真的生气了，陈泽野轻声说：“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就要拉她上车。

林昭用力抽身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她摇头，“一丘之貉，滚远点。”

“这是半山腰，林昭，不要逞能耐自讨苦吃。”

“滚。”

半晌，陈泽野松开了手，怒气冲冲地用力关上车门，亮光的黑色车身掉头回去，林昭独自站在路边。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走了很久的盘山公路才走下山，四下静悄，只有虫鸣振翅的声音，黑漆蜿蜒的路里，看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她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