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熬夜了?”
见面的开场白总是不合时宜,窗外飞机低飞时震耳的轰鸣声终止,站在屋里的人还是浑浑噩噩。
陶斯言轻咽口水,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模拟过一万遍该如何开口才显得自然,该如何克制眼神才不会暴露。
宿醉总会头疼欲裂,程汀洲脑子里就像养了一万只蜜蜂,嗡嗡响个不停。
“你好啰嗦。”
陶斯言连忙将唇瓣闭紧,他不想一见面就被讨厌。
程汀洲从浑噩中清醒过来,余光落在陶斯言身侧恨不得半人高的行李箱上,眉心向内一凹,陷成“八”字,只是住一个暑假,又不是搬家,有两三身换洗的衣服不就妥了。
前两年他搬到这里的时候,也就一个包。
东西是慢慢添的,日子是凑合过的。
程汀洲一边揉着太阳穴,一手拉过陶斯言的行李箱,有些吃力地拖进屋里。
他随手将箱子往门口的鞋柜处一丢,瞥了眼还傻站在门外的少年,“进屋啊,愣着干什么?热死了,空调的凉气都跑完了。”
海城的四季线并不分明,除了秋冬温度稍低一些,需要穿外套,羽绒服、棉大衣在这里通常是用不到的。尤其是夏季,热辣的天气恨不得将行走在街道上的每一个路人晒化,滚烫的空气肆无忌惮地蒸发人身上仅存的理智,余下的只有冲动和躁怒。
陶斯言身上的白色短袖已经湿透了,刚修剪过的短发绵软无力地塌了下来,光滑的额头上还渗密着细微的汗珠。
少年洋溢的青春气就像是炎炎夏日难得的一道凉风,心旷又神怡。
程汀洲心里像是摆了个架子鼓,铿锵有力的敲击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昨夜酒吧里播的那首摇滚乐,歌词是这样的,“热气交织,融化冷漠和距离,请拾起碎成一地的我,拼凑出完整的你。”
疯了。
他真是疯了。
一定是还没挥发的酒精在作祟。
被洋酒、啤酒掺杂着果汁润过的喉头撕疼干哑,他一声不吭地转身钻进厨房,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该死,他酒量怎么变差了?
程汀洲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一瓶矿泉水都没了。
家里没有水壶,他自己一个人逛了无数次楼下的超市,路过无数次生活用品区,也没想着买一个水壶回家自己烧水。
程汀洲将视线转向水龙头,解渴的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扼杀,算了。
程汀洲将视线转移到昨天喝的可乐瓶上,还有大半杯,但没有合盖,估计里面的气泡早没了。
都一样。
对于程汀洲来说,喝不死就行。
程汀洲一口气将可乐灌完,满脑却在想少年那张不掺任何杂质,干净又清纯的脸。
心跳像是坏掉的怀表,嘀嗒一声,再咯噔一下。
浑身酥麻。
厨房紧挨着入户门,陶斯言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密闭的空间凉风四起,瞬间消散他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保持清醒。
被他擦得锃亮的小白鞋踩在已经看不出颜色和图案的入户地垫上,抬头是满地狼藉。
跟他最初的设想出入甚大,这里完全不像人住的地方,但又处处充斥着有人生活的痕迹、
陶斯言攥紧自己的行李箱把手,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箱子换上拖鞋。
下一秒,程汀洲从厨房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过夜的可乐是喝不死人,但难喝。
又甜又腻的后味在他齿间打转,搅得他胃里也一阵翻涌。
但他昨晚除了喝酒,压根没吃什么东西,早就吐干净了,再吐就只剩胃酸了。
陶斯言刚一垂眸,是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程汀洲的花色睡裤上。
像是醋酸布料,虽然是宽松的版型,但微微一动,就会贴紧身体,形成凹凸弧度。
陶斯言迅速收回视线,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极力掩藏的秘密就会泄露。
他那里,好大。
陶斯言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勒令自己终止不健康的思想。
程汀洲重新窝回沙发,把抱枕放在腿上,手肘在抱枕上压出一个洞。
他看向门口的少年,稍稍抬起下巴,“站着不累吗?自己找地方坐。”
其实他并非一个好客的人,更不喜欢往自己家里招蜂引蝶。
就算他外面的狐朋狗友一箩筐,但被允许涉足他这片私密领域的掐指可数。
陶斯言算是个最大的例外,首先他们不是朋友关系,其次,他不承认他们有任何关系。
这两年里,程瞻每次打来电话,总会提起陶斯言这个人。
不是这个竞赛得奖,就是考试成绩年级第一,不是代替学校参加市级别的运动会,就是出国参加训练营。总而言之,在他爹口中,陶斯言的优秀远远凌驾于他这个亲儿子之上,只怕他再回炉重造三百年也赶不上陶斯言的一半天赋和努力。
哪怕他这两年间没有回过家,没跟陶斯言见过半面,但这个名字就跟阴魂不散的魔咒一样,时不时就要在他脑中晃一下。
他不止一次的想,像陶斯言这种人有什么软肋?唯一的软肋估计就是被人妒忌吧。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但也无法否认,他对他也会存在不经意间的羡慕。
至于羡慕什么,他也描述不清。
一个月前,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打电话的人他在青城那个家的保姆,是程汀洲在青城为数不多的记挂。
阿姨平时也会打电话问问他独自一人在海城过的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东西,但这次,她带着目的性,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随口应付,“小洲,你弟弟他好像病了,前两天我去学校给他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好几件校服上都有血,还破了。我问他,他也不说,还笑着跟我说不是大事,你说他会不会偷偷自残?”
生病了,自残么?
程汀洲原本想挂了电话,他又不是学心里理疗学的,跟他说有什么用?
“小洲,你爸爸要去分公司半年,临走的时候嘱咐我有什么事情就给你打电话,你是哥哥,理应多关心关心弟弟,斯言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亲人了。”
弟弟,又是这个让他发狂、烦躁的词汇。
他无比确信他爸只有他一个儿子,程汀洲算哪门子弟弟?
他能接受他爸再婚,能接受他爸再婚的女人住进他们的家,也能逼着自己适应女人偶尔的关心,甭管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他也会配合着做戏,唯独唯独,不能接受的,只有陶斯言要成为他弟弟,成为目前唯一的弟弟这件事。
排斥不是因为讨厌,但又无法言述。
“你为什么突然同意我住在这里?”
陶斯言并没听他的话乖乖坐下,而是选择继续站在原地,急切地抛出一个让他一时难以回答的问题。
程汀洲喉结微动,却发不出声。
总不能说是因为可怜你。
他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同命相连吗?好像也没那么贴切。
情急之下,程汀洲故作镇定道:“想养个宠物,又觉得麻烦。”
至少陶斯言这个大活人不用他整天铲屎添饭,劳神劳力。活着就行,坚持到大学报道那一日。
像陶斯言这种人,估计用脚趾头答卷,分都不会低。
虽然海城不乏也有出名的大学,但肯定比不上青城的A大。程瞻提过,陶斯言的目标就是A大的物理系,那就祝他心愿达成。
听完程汀洲的答复,陶斯言微微一怔。
所以,他是打算拿他当宠物养?
哪种宠物?
猫,还是狗?
困意填满神经,程汀洲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露出小半截麦色的小腹。
他平时除了烂醉喝酒,也会去健身。
冲动花钱办的健身卡,不能白白浪费。
清晰可见的凹陷跌入陶斯言眼底,一瞬间,他耳根赤红。
半晌才发问:“我住哪一屋?”
程汀洲的这间公寓正好有两间屋子,但只有一间有床,另一间被他当成了储藏室,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没想到陶斯言来的这么着急。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住的那一间屋,“你先睡主卧,等我有空带你去家具城买个床。”
家具城离这里很远,得开车,但他前几日跟人飙车把底盘给磨了,被拉走修了,估计要等上五六天才能修好。
陶斯言反应过来这屋里只有一间卧室有床,耳根连同到脖颈所波及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烫。
“我睡了你的床,你睡哪儿?”
“我睡沙发。”
程汀洲无情打断他的遐想。
“哦。”
听到他的回答,陶斯言难藏心头的失落,不过他很快就调节过来了。
他是弯的,他又不是。
就算真同床共枕也发生不了什么。
陶斯言将行李箱拉到主卧,顺手关上了门。
脚上的白鞋赫然出现了两道滚轮印。
就像他的心一样,看似干干净净,但在他们看不到的背后,早就用纸、用湿巾擦过无数遍了。
他原本是想在门口就把鞋换了,但接触到箱子拉链的那一刻,他猛然想起被他浅浅压在箱子最上面的那一兜显眼的玩具。
被发现就完了。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