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秘是和费金文一起进的特务组看管所,费金文死了,他没事。也不能说没事,特务组在费金文身上栽了跟头,少不得对他身边的人同样草木皆兵,叶秘身上没用刑,只是关了一天,在这24小时里反复几遍的审问他。
他被放出来时,宫岛长夫来了,拍着他的肩膀,说感谢他为中日友好做出的努力。
叶秘知道,这事成了。费公馆查封,他明面上无处可去,只能待在酒店里。这期间谁也没找过他,直到宫岛长夫找到酒店,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任命书。
以前的费公馆重建了,日本人安排了新的主人进去,在它又重新被打开的那一刻起,就正式成为了叶公馆。
不过现在叶公馆里面还在装修,叶秘借着看进度的机会,与伪装成工匠的肖洒见了一面。
“延安那边知道了?”叶秘在院子里盯着那棵大树,现在正值深冬,光秃秃的,一片衰败。但等来年,又会重新抽芽繁茂,那时也是他住进来的日子。
“嗯,”肖洒假装在他身边收拾大树周围的草地,“你成为市政府特务组新调查组长的事都已经登报了,延安那边知道后发来了电报。”
“都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还能是恭贺你英才得展?”肖洒现在想想,还好大石哥选择隐瞒了叶秘的计划,只说国民党被发现牵出了一些事才变成现在这样。“延安只说让你好好周旋。”
“宫岛长夫即将任特务总部部长,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做了调查组组长也是个机会。”
“是,命悬一线的机会,不也是上头压着日本人,跑腿的差事。”肖洒还是想翻一个白眼,但他忍住了。
叶秘还是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肖洒后衣摆上的灰,吓了肖洒一跳,当下就急了。
“你干嘛?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肖洒瞪他一眼,看了看住宅的方向,把叶秘拉到了大树的另一侧背对着他们。
“没事,其他人都在屋里。今天怎么是你过来?想我了?”叶秘还在专心致志的拍着灰。
“谁想你了?”肖洒口是心非,眼神闪躲着。“我今日空休,大石哥在私宅守好几天了,我是来替他。大石哥这次都快被你吓死了,他说在他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见到你。”
“大石那,我之后会去解释。至于你,我这几天想你想的茶饭不思,总想和你待在一起,没想到我这落花碰上了你这流水。”叶秘嘴角带着笑,他看不见他望着肖洒的眼神十分让人脸红,好像在他面前的人不着寸缕。
“不正经!”肖洒在气势上败下阵来,一时不知道打哪来的气急败坏。
有大树挡着,叶秘揽着肖洒的细腰,轻轻掐了掐。“瘦了,最近没好好吃饭?小月亮不圆满了,瘦成小月牙了。”
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肖洒把下巴轻轻抵在叶秘的肩上,他说:“没人看着我呀,叶先生都忙到监狱去了。”
叶秘笑出了声,他家小月亮撒娇的时候他心都酥了。他贴在肖洒的耳边说:“我明天晚上去那边,你等我。”
说完就松开了怀抱,肖洒一时间只觉得的失去了温度,但现在不合适,他想多抱一会都不能。
天知道肖洒这几天有多担心叶秘,为了这件事,肖洒配合他瞒着其他人部署,和叶秘一起发疯,直到最后关键的时候,才让大石帮了个忙。
叶秘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身边还会有特务时刻监视着,肖洒和其他人都不能去找他。肖洒不知道叶秘情况,他为了演戏受了伤,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会不会在那里面受苦,听说那里面用来逼供的手段很残忍。
肖洒好几天没睡好觉,所以今天他来了,他想看看叶秘是不是真的好好的。他不善表达,之前总觉得做比说来得实在。让他浓情蜜意的说一句关心的话,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而叶秘不一样,他总能说出大段的话来,能砸的肖洒晕头转向,肖洒所有的牙尖嘴利在叶秘这里最后都能化成绕指柔。
第二天晚上,肖洒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开了瓶白酒。在场的除了他,还有大石、他爱人秀娟。
叶秘来了之后,他们这五个人才算齐了。
这顿饭是为了给叶秘接风洗尘,毕竟是从监狱出来,虽然没什么事,但要去去晦气。
这酒刚满上,叶秘就制止了其他人一同举杯,说:“这第一杯,我得敬一个人。”然后转身将杯中酒洒向地面。
在场的人也只有肖洒大概知道点什么,大石哪怕和叶秘共事最久也不知道他敬的谁。
叶秘又到了一杯,这次自己一口干了进去。他又要倒第三杯的时候,肖洒按住了他的手。
“你不要憋着,大石哥他们都等着你说呢。”
叶秘顺势握住肖洒的手,肖洒没去挣脱,大石夫妻俩只注意在叶秘的情绪上,没发现这个小动作。
叶秘平静了一下,说起了一段往事:“21年的时候,我13岁,我还是个娃娃时就是个孤儿,自小走街串巷,长大点后路子走歪了,在路上专偷人财物。有一次偷到这两人身上,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发现我偷东西都会打我赶我。可那天追我的时候,我摔倒了是他们扶我起来......”
小时候的叶秘总是在想,为什么是自己被丢下了呢?长大了他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没工夫想,吃饱饭是最要紧的。他被一个老乞丐捡到,在一座破房子的枯叶堆里,所以老乞丐叫他小叶子。
老乞丐身体太弱了,小叶子才到刚懂些事的年纪,老乞丐就走了。小叶子没了依靠的人,人也瘦瘦小小的,被其他乞丐欺负,更吃不饱了。他就去饭店后门守着,那里有厨子扔出来的剩菜剩饭他就捡来吃。学会大街上撞人偷钱后,刚开始不熟练,经常被人打,遍体鳞伤又没药只能生扛,渐渐地也算是让他练出了一点拳脚功夫。
只这两个人很奇怪,发现钱被偷追过来,他一不小心摔倒了被抓到,他们非但没有打,还给了自己更多的钱就离开了。小叶子只当他们人傻钱多,没想到还有缘能再见到他们。
这事过了几天,那天天刚刚擦黑,小叶子正往自己住的地方跑,就是之前和老乞丐住的破房子。小叶子住的地方是上海的脏乱之地,住的多是乞丐、贫民,哪哪都是低矮的房屋或者废墟,街道也是窄小错乱。这的人命不值钱,晚上还在外面晃荡,碰上巡逻的日本人,不高兴杀了你都有可能。
小叶子得了钱,倒也没大手大脚的花。今天是清明,他就奢侈一把,学着寻常人家买了点纸钱,让老乞丐在下边也能舒坦点。
可走在路上,就碰见了一个人倒在他家门口,小叶子吓坏了,以为死了人。鼓起勇气走近了才发现这男人还有气,只是受了伤。男人看见来的是小叶子好像也松了口气,然后小叶子就发现对方是人傻钱多的人之一。
就当是回报他们给自己钱还扶起他吧,小叶子开了锁把他带进了破房子。
男人受的伤很重,小叶子这里没有药,他只能花了把大钱,去这里医术不怎么样的赤脚大夫那买了点药草草敷上。
“喂!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赶紧提着这口气出去不要给我惹麻烦,我还想好好活着呢。”小叶子小小的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惹祸上身。可惜男人昏过去了,不能回答他。
第二天男人醒来时,小叶子出去了,他给人留了一碗水在床边。破房子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家具,这个床还是老乞丐想办法弄出来的。男人睡在了床上,小叶子就没地方睡了,晚上拢了拢干草打的地铺。就因为这个,一宿都不得劲,一大早就出去了。
等小叶子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走了,小叶子怀里捂着一个熟鸡蛋,那是平时自己也舍不得吃的东西,本来是给男人的。
小叶子气得把鸡蛋摔在地下,也不知道是气自己白花了钱还是气男人走了。
这还没完,小叶子过了几天又见到了那个男人,还有第一次和他一起的女人。男人进了屋子就说感谢他的话,给了他好多吃的和一些钱。小叶子很开心,他说他开心只是因为有钱了。但是男人嘱咐小叶子不能对外说那天见过自己的话,小叶子没细想就答应了。
打那以后,这两个人隔三差五就来看小叶子,这么过了两个月。这段时间,他们教小叶子读书写字,教他做人的的道理,会带他去买衣服,买他喜欢的糕点,时间久了,在小叶子心里他们和自己想象的父母划上了等号。
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太久,上海发生了一次战争,仅仅三个月,上海就沦陷了。贫民区大部分人也搬了的地方,小叶子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就还是守在那里。那两人来找小叶子的时候,想了想就决定让小叶子和他们一起住。
“你们是要收养我吗?”小叶子不确定,一时间不敢相信。
和他们住在一起后,小叶子总觉得那两个人有些奇怪,他们总是轮流守在家里,早出晚归的。那间书房,从来不让小叶子进去。
他们在左邻右舍上门时总是很亲密的样子,可人后就客客气气。
“你俩不是夫妻吗?乞丐爷爷说夫妻都睡在一起的。”当时小叶子问出这句话时,他们总是笑着说,他一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
后来小叶子慢慢长大了,男人给他起了“秘”这个名字,小叶子不懂,问为什么。男人说,守护心中的秘密。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37年,叶秘29岁,他已经是一名地下党了,和那两个人一起。当初那两个人从没想过把叶秘带进来,可也就这么着了。叶秘知道了这两个人不是夫妻,这只是对外做出的样子。
后来,特务部成立了,到处是被抓的人。有一天白天,男人在外面突然回来了,叶秘一个人在家,他问发生了什么事。男人笑着说,今天有客来,要好好做一顿饭,让他去东边买只烧鸡,叶秘没怀疑。
那天他从后门出去不久,特务组的人就从前门冲了进去。等他再回来时,房子里除了血迹,没有人。
在之后就是叶秘联系到了延安那边,延安知道情况后,先派了大石他们支援,然后是肖洒。
故事说到这,大家都很沉默。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人的结局是什么,在这之前又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肖洒握着叶秘的手微微用劲,安慰叶秘,他还在。
其实叶秘在那时是很迷茫的,他身边给他温暖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一度有过干脆放弃地下党身份,做个普通人的想法。
可他突然想起曾经和那两个人的对话,他问,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呢?为什么是自己有过这种不幸?
他们说,不止他,还有很多人都在过这样的生活。中国哪里都有战火,百姓流离失所,饥不饱腹,衣不蔽体。自己都活不下去,更何况带着孩子、老人,逃亡的路上被抛下的还少吗?可人,为自己活没错,还有为更多人活着的。
那时,他很不理解,问自己都活不成了,怎么还有为别人活着的。
记得男人笑了笑,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他说:“为了更多的人站起来,为了中国不再有战乱,为了我们自己的尊严,我们需要新的世界。”
现在想,这就是当初自己知道他们是地下党后加入的原因吧。
大石还是有疑惑,他问叶秘:“那这件事和费金文还有那几个国民党的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国民党和咱们中共合作,男人和他们那边的人意外互相知道了身份,一直以来都还算是互帮互助。直到有一天,国民党的人被发现,被抓住后供出却是他们两个,而另外三个国民党本来是有办法转移我们的。也就是他们互相认识时,我还没加入地下党,后来他们估计也不知道,不然我也要死在那年。这件事,我也是再回去找线索时,在男人床板下发现他留给我的信才晓得的。”
叶秘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我和他们两个不一样,我向来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他们害我无父无母,我总有一天要还给他们。我身为共党不能破坏与国民党之间的友好,那么,让日本人出手总可以了吧。”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那两个人温暖了他整个少年时期,对他的教养如同再生父母,他怎么能不恨呢。
“费金文也是那个时候来的,他当时还是个小喽啰,想做出点成绩又没本事。那天只不过是跟着日本人一起进行抓捕,他的升迁之路也顺利了。”叶秘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子弹,“这个就是当时射进男人身体里的子弹弹壳,我留到了现在。我在费金文的密室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个纸箱,一个保险柜,还有一件衣服。”
叶秘深吸一口气,眼眶已经发红。“衣服是男人的,保险柜里有一把手枪,纸箱里是查获的文件,还有费金文因为这件事立功的证书。费金文把这些当做自己成功的标志,保存了起来。该说他是倒霉吧,还能被我发现。”
当初叶秘策划这件事的时候,肖洒唯一的不同意就是要对国民党的人下手,现在肖洒这一点不同意也没了。
大石和秀娟之前的一些别扭,现在也没了。他们都不是小叶子,没办法体会叶秘的情感。这个对他们来说是故事,在叶秘身上是痛。
“那你是怎么计划的?”问这话的是秀娟,她全程一点参与也没有。
“后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找到他们的电报机频段,我身处特务组,本来就有便利的条件。但在暗处的没有不谨慎的,我很难找到,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找人上。虽然他们的样子我也不清楚,只能围绕着他们曾住址一点点来。但我从小混迹三教九流,认识了不少人,打听几个人不是问题,后来终于确定了他们三个聚集的地方。”
“我掌握了这个线索,就等着频段被捕捉到。正好因为日本人实验室的事加大了侦查力度,连我也被借出去配合他们工作。所以我用监听设备悄悄在他们那的范围多查了几天,幸运被我捕捉到了。这个时候我知道,把他们一窝端的机会来了。”
“先是侦听科上报了可疑频段,我先接了手确认。后来去抓人时,我也在,我故意设计放跑了两个人,又让之前认识的几个脚夫跟着他们盯着。再就是让满城都是他们的画像,让他们无路可逃,然后我找到他们说帮他们转移。在画像出来之前他们也做过努力,因为发现了抗日分子,上海出城很难,所以他们需要一份文书,要费金文的部门盖章,他们知道费金文好色,本来想让那个女的色诱。没想到费金文的章没在身上,也不上套,倒是白得了一个祖母绿胸针。满城画像之后才是我的出现,我让肖洒和他们见了一面,肖洒有列车员的证件,所以他们相信我能让他们在那一班火车上逃走,而且他们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我把他们的电报机拿走,再故意用另一台电报机改成他们的频段发出了几份电报,问他们的位置,为的就是让侦听科在费公馆查出有电报机。因为费金文身份的特殊性,他这里出了问题,侦听科有权越级上报,所以宫岛长夫才会来。当然,因为电报的内容,他们如我预想的一样,按兵不动。再就是我让人趁费公馆的人不注意,把字条贴在门口被佣人发现,同时安排了我被打,最后就是拜托大石帮的忙了。”
说到这,叶秘看着大石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大石没做什么回应,憨憨的揉了把头发。
“我让肖洒假意提醒段四有埋伏,大石在之后就开枪。一直关注费公馆动静的士兵肯定会跟着段四,段四被围住后,又顺理成章的发现了车厢里的两具尸体和他们身边的电报机。士兵回到特务组向宫岛汇报时,我先一步去了费公馆。先处理了电报机,再掐着时间让费金文为我作配演了一场戏。宫岛被我制造的假象先入为主,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相信段四和费金文的辩解。所以费金文越解释越往我身上推,就越会显得他做事狠绝,为了隐藏自己不惜杀害同伴。”
“越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忠于自己,日本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所有的事都解释完了,叶秘总算在一场压抑里得到一些释放。
秀娟回想事件的整个细节,总觉得那里忽略了,琢磨了半天才灵光一现。“可是叶秘,你让日本人相信是段四杀了那两个国民党,可有一点不对。段四在火车上一枪没开,就算开枪了,他手枪和弹匣的子弹数对不上他杀了那两个人。”
叶秘听了冲肖洒笑了笑,肖洒对秀娟说:“嫂子,这件事我来回答你吧。”
那天肖洒提醒段四前撞倒了他,趁着这个功夫,肖洒给段四来了个偷梁换柱,把手枪给他换了。
至于这一招怎么学的,当然是少年时就对这门手艺学有所成的叶秘师父倾囊相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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