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局没有宿舍,肖战的住处没着落。
住了好几天门卫的肖战,终于被协调到了少儿艺校的教工宿舍。
住宿舍,肖战很有些经验,毕竟在美院的最后一年,他一直住在宿舍。
钱财缝进短裤,户口本随身携带,除了行李和几件衣服,肖战把全部身家都带在了身上。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少儿艺校在胶合板厂附近,离河正街七八里远。虽说河源县不算大,可是去哪里都靠一双脚,一来费鞋,二来费时间。一趟公交车一张毛票儿,肖战有两天都是硬着头皮起的票。
公交车是那种有两根很长很长的辫子的电车,每次走过都会发出“嗡嗡”的声音,公交车路过的时候,肖战会想,如果不小心摸到那个辫子,他会不会迸出火花?一切会不会就此结束?
“嘿!咋地了?魂儿都丢了。”王喜刚一巴掌拍在肖战肩膀上,叫醒了正在神游的肖战,“该吃晌午饭了!”
诚如张双喜和王喜刚所言,李喜春的大妹妹做饭真的很好吃。肖战来的第二天,李喜春特意在家张罗了一桌饭,邀请了肖战和另外两个喜,上灶的正是李喜春的大妹妹,李喜成。
吃了顿饭,肖战住的远走了,喜成妹妹的魂儿也丢了。
“哥,你说……肖战的名字咋那么好听呢?”李喜成收拾完,把围裙挂在门框的钉子上。
“那是,人家北京来的,名字能不好听嘛。”对于妹妹的好奇,李喜春没有啥隐瞒的,毕竟自己对肖战也不甚了解,也只比妹妹早认识了一天。
“刚才这些人里就肖战帮我收拾桌子了,你们几个都跟那老佛似的,都不带动弹一下子的。”李喜春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妹子,又看了看立在墙边的饭桌,“整了半天,那桌子是鬼立起来的呗?我啥也没干呗?”
“反正我没看着”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兄妹俩经常这样怼来怼去,可今儿李喜成没惯着哥哥,“样儿吧!谁稀得搭理你!”哐当一声摔门出去了。
李喜春被响动吓一跳,抬头只看见妹妹乌油油的头发稍儿。
不理解妹子为啥这么大火气,大热的天儿,李喜春只想倒下睡一会儿。憋着气儿睡觉是不可能的,他一骨碌滚到炕里头趴在窗台上喊道:“干啥玩扔啊?一个门,你整嫩大声儿干啥呀?还不兴说啊……挺大个丫头,你砢碜不砢碜呢?”
回答他的,只有静悄悄的院子。
兄弟俩闹别扭归闹别扭,第三天,李喜春依旧邀请肖战到家里吃饭,比上一次的邀约还要热情。
看着李喜春热忱的样子,肖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自己初来乍到,领导连活儿都没给分,这是全单位都知道事儿,人家一番好意,实在没理由推脱。
再说李喜春这人看着瘦瘦的,力气是真大,这一路上简直就是押着肖战,半邀请半绑架地把人请回了家。饭后肖战坚持要给粮票,喜春兄妹又不肯收,双方推来让去的,李喜春家成了肖战近期的饭点了。每天在李家吃两顿,按月交18斤粮票,二两油份儿,再按照粮价给钱。
收粮票这事儿让李喜春觉得多多少少占了点便宜,说是管两顿饭,实际上早晨也给肖战带点菜团子、窝窝头什么的,总之不管家里吃的什么,都有肖战的份儿。
有时候赶上一顿白面多,苞米面少的大馒头,喜成妹子就用手绢包上,让李喜春偷着给肖战,怕别人看见好伙食眼热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吃细粮得瞒着,交粮票这事儿是不能瞒着的,另外两个喜最早知道的同时,适当起到了广泛传播的作用。这天李喜春不在单位,肖战刚帮档案管理员整理完百余份的目录,正手酸着。王喜刚凑过来一巴掌拍他肩膀上。
王喜刚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嗓门大,下手重,他觉着没使劲儿,差点给肖战拍一个跟头。
李家在长青胡同,跟王喜刚家一个方向。俩人同路这一段安静的离奇,一向自诩从来不把话掉地上的王喜刚突然就不爱说话了。
“喜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肖战见他心事重重不是一两天了,王喜刚自己不说,但每次碰面那感觉都让肖战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也没啥,就想问你点事儿。”王喜刚紧张地抓着裤缝,“就…内啥…”王喜刚看着肖战,嘴唇翕动,憋了好一会儿又泄气了似的,“拉倒吧!我啥事儿也没有,走了啊!”王喜刚耷拉着脑袋,丧着脸走了。
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肖战想了下还是赶上去叫住他:“喜刚,有什么你就说吧,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啥帮不帮的,我就是……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王喜刚有些紧张地挠挠头,“内啥,你觉得喜成妹子人咋样?”
“做饭挺好吃的,人也很勤快。”肖战想了想那个勤快的姑娘,去人家吃了几顿饭,肖战几乎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她穿着朴素,手艺了得,简单的菜蔬也可以做得很香。
想想喜成忙碌的样子,肖战突然就看懂了手足无措的王喜刚,“喜刚,你要是喜欢吃喜成妹子做的饭菜就多努努力,争取以后都吃她做的饭。”
王喜刚没听懂,眨了眨眼,问肖战:“那不合适、不合适,俺家人口多。咱俩不一样啊,我这点口粮都归我妈安排,空着两个爪子咋好意思上人家白吃白喝呢。”
这人不开窍,谁也没辙。肖战拍拍他的肩,“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肖战挥挥手走了,留下又高又壮的王喜刚站在路口胡思乱想。
这天下午,徐丰年把肖战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明天去第二轻工业局报到,“到了二轻局要抓紧适应,那边有个技术队儿,好好干,进了技术队儿可就是分35斤粮票的技术岗了呢。”
前途未卜,肖战很迷茫。
不管技术队和专业有没有关系,只要可以涨粮份儿了,肖战就乐意去。
捶了捶酸软的后腰,期待新的工作单位能提供宿舍,少儿艺校的床只有一张床板,原来的草垫被别的教工拿走了,人家垫两层,肖战垫睡木板。东北的夏夜是凉爽的,对于被褥很薄的肖战来说,已经无法用凉爽来形容了。
大学生肖战不但愿为五斗米而折腰,还会被冷硬的木板床伤到腰。
二轻局并没有像劳动局那样,还专门留了个把月时间让肖战熟悉情况。“一把手”局长吕万财简单问了一下肖战的履历就开门见山地做起了动员的工作。
“小肖,咱们局机关不兴喝茶水儿、看报纸儿那一套。别看咱们县不大,人口不多,可咱们二轻局下边管着的厂子多。头两天儿呢,俺们班子开会研究了一下,都觉得你待在机关不如直接去厂子,我按照技术员的工资给你算,一个月18.5,额外给你4张澡票,1斤白糖,2斤绿豆,粮票给你涨到35斤,油票儿还是2两一个月,肉票一个月2斤;现在你住宿舍,就不给你煤本儿了。对了,每个月再给2块胰子,香的、不香的,各1块。完后,再特批给你1张人民影院和群众影院通兑的电影票,等你处对象了,电影票加1张!你看咋样?”
好家伙,人还没到二轻,人家班子都开会研究好自己的去处了。现在条件都开出来了,除了答应,肖战还能说什么?
最后按照专业分配,跟美术搭点儿边儿的也就是个丝绸厂了。厂子挺大,就是距离李家太远了,来回折腾实在不方便,饭点儿这事儿也就没办法继续了。
相处了一个月,三个喜都觉得肖战这人是个实在人,喜刚提议在李家摆一桌,帮他庆祝一下。兄弟几个都挺高兴,唯独喜成妹妹眼见的不高兴,包个饺子,菜板子剁得叮当山响。
王喜刚还特意带了两瓶酒,看得出他是真心欢送肖战。只可惜肖战和另外两个喜酒量都不怎么样,喝到后来大多进了王喜刚自己的肚子。
在东北的酒桌上,酒后吐真言是必然事件。王喜刚拉着肖战的手,拍了肩膀又拍胳膊,“肖战,我这回……我绝对是真心地感谢你,真的,我王喜刚没想到……就打心眼儿里一点地没想到,就你……能为我退出……”
这人越说越高兴,一盅接一盅地喝,最后走路歪歪扭扭的还嚷嚷着要回家。其他人一商量,眼看天儿也不早了,索性就都不走了,囫囵个在李喜春家住下了。
李喜成妹子忙前忙后地安排如何睡的时候,还有一丝清醒的肖战犯了难。人家是个姑娘家,人家和亲哥哥南北炕住还得拉一道帘子呢,多了三个男人怎么住?喜春那张北炕也睡不下呀。
“愣着干啥?来搭把手。”李喜成架着她哥哥,艰难地叫肖战帮忙。不知道李喜春怎么喝的,愣是把自己喝成了一摊软泥,简直是扶都扶不起来。
“怎么弄的,这是……”屋里现在就两个能出力的,其中一位肖战见喜成脸色难看,尴尬地搭茬。
“咱不知道,那玩意咋就那么好喝呢?你瞅瞅一个个的,还能不能行了?你说说。”肖战见喜成真恼了也不敢接茬,把喜春转移到炕上就打算扶趴桌上那两位。
“都这么晚了,我们留在这不方便,我把他俩送家去,桌子你慢慢收拾。”张双喜能自己走还算好的,肖战吃力地扶着王喜刚就太吃力了。
“哎呀,行啦!亏你还是大学生呢,这两个人加一块儿快有300斤了,等出了胡同口就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你咋整?能一起送家?”
“我……”喜成说话很快,且话语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肖战张了张口无话反驳。
“你踏踏实实住着,别磨磨叽叽地了。”李喜成挽起袖口,“俺奶奶就住在前院,等会儿我上前院睡。收拾完碗筷就走。”
见肖战也喝得迷迷瞪瞪的,喜成又道:“到时候这俩人都归你管,不许吐我被上,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好泼辣的喜成妹子,肖战讷讷地点头,心说王喜刚往后日子要难咯。
喜成收拾好厨房,王喜刚和张双喜也都安顿好了,喜成去炕柜里拿了自己的枕头往外走,“行了,我这拾掇完了,你也早点睡吧。”走到门口,喜成不放心地回头看看,说不好觉得哪里不对劲。只看见肖战坐在炕沿上,瘦瘦高高的样子。
打从认识肖战那天起,他始终穿着白白净净的衬衫,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敲击着炕沿,发出扣扣扣的声响,很轻。
这声音就像是肖战,有礼貌,有特性,李喜成想。
有的人不想惹眼,可他就是很惹眼,肖战才来河源多长时间?都有人打听他的履历都打听到她家了。
李喜成拿好铺盖又觉得不合适。另拿了一套在李喜春的旁边大约半米的地方铺展开来,“肖战哥,你就睡这儿吧,那边的红茶缸子里是晾好的白开水,留着你们渴了喝。那个黑色的,是泔水桶,我都刷干净了,要是他们想吐就用那个接着。起夜,就用那个痰盂吧。”
肖战顺着李喜成的手指一一看过去,一个看不出来是什么材料的,有许多小豁口的,仍然很脏的黑桶,一个红边儿的搪瓷痰盂,痰盂下面的裙边已经斑驳掉漆了。
看得出李喜成的窘迫,也不好驳了这大妹子的面子,肖战拿出了服从命令的态度认真地点点头。等她走了,肖战默默地叠起那套淡粉色画着棕褐色百合图样的褥子和浅绿色绸缎面儿的薄被。
被褥被浆洗得硬硬的,铺展开时格外平整,指腹的触感沙沙的,肖战知道睡上去肯定是那种粗拉拉的,但很清爽的感觉。他仔细地把被褥叠好,不知不觉就叠成了“豆腐块儿”。肖战看雕塑似的看着这个粉粉绿绿的“豆腐块儿”,右边有些塌,他下意识地想着。
李喜成妹子见豆腐块儿是啥心情,肖战没有想过。但他知道,这位姑娘朴实、善良,更加善解人意。
东北的夏日,凌晨四点已经亮天了。三个喜还在呼呼大睡,不知道王喜刚梦到了什么,一晚上都在磨牙、吧唧嘴。声音响到肖战梦见自己被吃掉了。
长青胡同口有一个煤点儿,说是煤点儿,是因为真的就只有一个地点卖煤。没有店铺、没有招牌,就是矿上拉来一车煤,买煤的就拿着煤本儿来登记。
煤是公家的,按照煤本上的供应买卖。
肖战出来时,拉煤的大解放刚刚开走一辆,卸煤的板子耷拉着,夹缝里的煤面撒下来好些,车一开起来掉得稀里哗啦的。
有个人拿着个笤帚,仔仔细细把地上撒的细煤面儿一点一点地扫起来,倒进一个垫了精编袋儿的土篮子里。细煤面儿很难扫,那个人就那样拿着一个小笤帚头儿和一个比平板锹小很多倍的,可以塞进火灶眼儿的那种小火铲子,不知疲倦地扫着。
硕大的解放车和消瘦的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突然想看清这个人的脸,肖战向前走了几步。可这人就知道闷头儿扫地,说什么也不抬头,肖战又向前走了好几步,不知道为什么,肖战觉得自己想帮帮他。
突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肖战哥!”
是出来寻人的李喜成。
连忙看一眼侧脸黢黑的扫地人,肖战“哎!”一声,往回走。
猫着腰扫煤渣子的王一博扫得很仔细,扫煤面儿这种活儿就得抢速度,慢了就被别人扫走了。他得加紧扫起来,等身后那辆大解放也开走,还能扫好些煤面子。
扫地时看到一双脚停在他面前,不等抬头看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原来他叫肖战。王一博匆匆瞥了一眼背影,大高个儿,很瘦,衬衣雪白。
几乎是同时,有人喊王一博:“二肥子,别扫了,地皮都削下去三寸了。后车的煤面儿有剩的,等会儿给你倒点儿不就完了吗?”
“好嘞。”王一博提着土篮子去车尾,工人直接稀里哗啦地给铲了三大板儿锹。
其实车里就是正卖的煤,还没到清理剩余煤面的环节,但司机发话了,装卸工自然照办。
这孩子总拿个小笤帚头儿来扫,成天造的灰头土脸的。一打听是老王家的,又是一阵唏嘘,当初河源县,南王北张两大富豪,如今都落魄了。
得了三锹煤,王一博还不忘扫煤面,一直不抬头也就算了,直腰之后再弯腰,实在是很累。太阳也出来了,热得人汗流浃背。
细煤面儿扬起煤灰,落到他身上,与汗液和成泥,把他装点成了即将放进窑口里烧制的兵马俑。
回想起刚才那一袭雪白的衬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分隔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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