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雨也是黑色，可以蘸来写字一般黑。窗户不为雨点让路，只用自己的怀抱相迎，相拥的瞬时，奏响夜的序曲那么空灵。怎叫人不相思？羽毛笔含着雨水，在纸上吐得悲欢，信纸塞进油纸信封，不必费尽心思寻一枚邮票来贴，伸手向窗外招来招来雨燕，速度会比困顿的马车更快，它将带我的思念，到一个无法抵达的地方。

遥远的喀卡港与繁华的京城，时差七时辰有余。

清早，余寒未褪。睡眼惺忪的严浩翔披衣摇摇晃晃移到书桌前，眼见着一宿未眠的窗户上正展示着喀卡港峡湾的自然网光。

风敛起了时光的涟漪，吹起了琐碎的流年，往事如一泓清水涌入心头。

捏着书页，不愿止它翻边。泛黄的笔记本记载着太多的故事。

记忆与风一起飘向远方，往事浮现，想起那天那个清晨。

清风拂过严浩翔的脸颊，抬头一看，是被时间定格的那一天。

思绪也被拉向了远方。

将故事的琴弦拔回那年。依稀记得那天

晚风拂过山岗，撞到盛满回忆的夕阳瓶，溢出映满了天。

当初的誓言太完美，像落花满天飞，让相思变成灰。

大抵是像喝醉酒般一阵恍惚间，记忆里的片段便汹涌来。

这一年的海棠花又开了，望向窗边飘落的花瓣，回忆涌上心头

眼前的色彩逐渐交汇模糊。

时光的淘洗中，始终有幅画面停泊在记忆深处，随光阴流转，愈见清晰。

记忆追溯到从前。

往事无踪，聚散匆匆，今日欢娱几客同。

身后传来顿顿的软拖鞋与木地板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一声脆响，白瓷盘与木书桌碰了个满怀。

“歇歇吧。”室友早早起来了。

严浩翔合上笔记本，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喀卡港？这么久连近郊也无暇消受的严浩翔如何能够享有这份奢靡。

揉揉被繁华风影折磨的眼睛，严浩翔无目的地向四周探视。蓦地里银光一闪，好似白雪压枝，寒气逼人，急忙扯开窗户，莫非喀卡港的夏天下雪了……

其实在严浩翔模糊的记忆里，他的轮廓清晰，眉眼柔美，轻轻一瞥，便在严浩翔晚间的梦境里描摹了一重又一重的春山。云儿浮在他的重峦叠嶂上。

可总是破破碎碎，徒留那被晕开了无数次的思念。

梦里的眸子便孕育出了早春，无限春光灿烂。

想在早春的街道和某人拥抱，看橘猫在暖阳下打盹儿，如此，便是梦想的岁月静好。

“昨夜的月色很美，你看到了吗。”

好几年前围栏边的栀子花重重叠叠地不断堆砌，蓬松甜蜜如细腻稠密的奶油，玉白色花瓣被精心雕出了精致的弧度。

灼灼的哑光在花丛上盘旋飞舞，斜切出分明轻盈的线条。雅而不俗的花香随着盛夏微薄的呼吸膨胀。

严浩翔为贺峻霖折下一朵玉坠似栀子花骨朵别在衣袖旁，森严古板的图象便也沾上了清雅的花香。墨灰袍卷边缝上的线条也蒙上一层赤金的旖旎，少年长发被阳光涂抹得温润如华。

“又想起你了，亲爱的L……”

好想和亲爱的你看同一个月亮，哪怕在荒凉的平芜。

此地人生地不熟，时光缓慢，如蜗牛爬行。贺峻霖多年来闭户不出，居于古旧宅中，与世隔绝。那时还没有电话普及，常人联络，于其而言，难如登天。

前段日子，喀卡港学院颁下苛严之禁书令，书信往来，步履维艰。贺峻霖寄出的书信严浩翔可以收到，但然今饱含深情之回信，尽被喀卡港政府封锁。

近日，喀卡港学院广场，现奇景。一张印刷粗陋的文章，随风飘舞，似诉机密。此文一出，引人注目。

文章的大概内容：

多少个不为人知的黑夜，他们接近崩溃；多少个难以忘记的瞬间，他们看清真面目；多少个孤独无助的日子，他们内心苦苦挣扎；那些生活在喀卡港的留学生会多么痛苦。

“仙人掌不是花，没法让人捧在手心上”，可总有人愿意带上手套，将他的每一根刺都剪短。厌恶根茎和不太美丽的植物，所以被歧视，被欺辱，我很少见同学们提及仙人掌的美，更多是诋毁和谩骂。

难道他们懦弱吗？不，不是的。他们也曾将烦恼倾诉，发送求救信号，可却无人在意。

……我曾亲眼看着室友离别，他告诉我，他曾无数次祈祷神明，神明却说他是邪恶的。

室友曾对我说：“他们欺负我你看不到吗？”可看见了又能怎样？59%的人看见并不会挺身而出。因为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性。生物的潜意识会让他们趋向于远离被孤立或被欺凌的一方。

在人群中有人是小兽，天真无邪，但也往往伴随着撕咬者追逐者的出现，沉迷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无法自拔；而有人则是猎物，在这场邪恶的追逐游戏中遍体鳞伤。

我很庆幸成为了少数能接受高等教育，但同时往往也是悲惨的……

风把云揉碎了做月亮的衣裳，月光又被揉碎散作一地星光，我想我大底是醉了，醉在这秋色如水的夜晚。

看到某处，发现海棠，失去了重心。

海棠花的花语是苦恋，可就算是苦恋，海棠依旧日开的很艳，风吹过海棠，风也为它驻足迷恋，海棠被微雨打落尘埃，混进了泥土里，却也让还未凋落的海棠高挂枝头，与微雨缠绵。

很奇怪，明明是下着细雨的夜，可月亮也是这样迷人。大概是眷恋于海棠的惊艳。

但过了一会，风起云聚，雨大了。那些温柔碎裂了，海棠花零落一地。

我怅然若失，心里空落不已。

凌晨的孤独寂寞，令人不解。但见到未眠的海棠，不觉兴奋。

我清醒了。

原来这世界，终还剩我自己一人。孤独，便是我的最终归宿。

梦里是光是火，是耀眼的鲸鱼呼吸着，一秒是眩晕，一秒是永恒，如同海里最美丽的血浪燃烧着翻滚着，是泛着极光的天空上，一头大鱼游走着，摇曳着，如同天上的一抹月光，飘摇着，安静着。

抬头向上望，是弘色的泉，是玄幻的光，无端令人生厌又倍感孤独。大地是冰封的，冰冻着，少年行走在那里，似乎有鬼魅跟着我，又似乎是天地一片孤独一人。嚎啕大哭，喊天喊地想从这梦里醒来，却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他奔跑着，加速奔跑着，想要摆脱，一身冷汗，无能为力。哀嚎，衰败，痛苦，无助都是绝望的代名词。

世界像一面清澈的镜子，被利刃打碎，所有的碎片袭来，闭上眼睛感受到血的涌动，突然惊醒。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忘记关上的窗户，微微冷厉的风，清清淡淡的月光撒在床头的玻璃灯罩上面，留下一片浅色的影子。嗅觉灵敏的捕捉到萧瑟中的淡雅，是清浅的如同采茶人的指尖带着青涩与芳香的味道。静坐许久，原来花开了。

“它未眠，我依难眠。”

什么是相思，相思就是相互喜欢的两个人，虽然身处异地，但仍然思念彼此。

十五岁之龄，严浩翔正处豆寇韶华，先生命题一篇描绘人物外貌神态之文，其脑海中霎时浮现贺峻霖。

他尝试用“玉骨冰肌”形容贺峻霖的清瘦，用“星眸皓齿”描绘他的明眸皓齿，但总觉得这些词藻不足以描绘出贺峻霖模样。每一片飘落之纸屑，皆是他对贺峻霖神态的细腻揣摩。

贺峻霖，彼少年若清风拂靥，似明月映水，其存，使严浩翔之笔墨须臾凝重。平素的词语难以描述贺峻霖之气质。

那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写的最认真的一次作业，进了书房找了许多名家的书拜读，一个晚上写了又撕了几十张纸，觉得用什么词句来形容贺峻霖都未免有些太俗气了，最后修修改改，才算写了一版满意的。

然而，先生看到这篇文笔华丽的作业，却勃然大怒，胡须颤动，瞪大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他质疑严浩翔是否对某位佳人动了心，竟将人描绘得如此风华绝代的。先生口若悬河，从《论语》的“君子不器”讲到《孟子》的“发乎情，止乎礼”，字字句句，都在告诫严浩翔要恪守礼教，勿坠情网。

严浩翔听得一头雾水，先生讲了大半天的伦理道德，还引用了不少名家名言，就差把“不要早恋”四个字刻在严浩翔脑门儿上了。

严浩翔半天都不敢说话，先生的责备如潮水般涌来，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严浩翔感到一阵眩晕。他紧握双拳，努力保持镇定顶着先生的骂声，左耳进右耳出，但感受到贺峻霖投来的目光时却红了脖子。

也是在那一年，先生给他们布置了一项特殊的任务——阅读名著并写下自己的感悟，以便在下一次上课时上交。

严浩翔对《水浒传》情有独钟，书中的英雄豪杰和英勇故事让他着迷。常常夜深人静之时，仍挑灯夜读。

而此时此刻，贺峻霖正拿着那本《红楼梦》。

严浩翔对《红楼梦》兴致索然，只觉其中纷繁复杂的爱恨情仇晦涩难懂。什么四大家族、林黛玉之类，单是见到这些名字，便令其头昏脑涨。匆匆翻阅一回，他便弃书于旁，嘲笑贺峻霖竟似女子般，钟情此类书籍。

面对严浩翔之调侃，贺峻霖沉默不语，仅默默将书页翻至上次所标之处，复埋头阅读。严浩翔心下好奇，遂凑近窥视两眼，然入目者，仍为令其头痛难耐之琐细文字。

“你道喜欢便喜欢，为何还要藏藏掖掖，莫非你不言他人便会钟情于你不成？”

贺峻霖闻罢，抬头睨了严浩翔一眼，未发一言，仅以夹着书页之手摩挲纸面，良久，方轻应一声。

“嗯。”

那时已值隆冬时节，天气严寒异常。高妈特意新买了几只精致的铜炉，并让人将它们搬进了屋内。点燃木炭后，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书房之中。

而就在几天前，贺峻霖亲自挑选回来的几盏崭新的洋油灯，则被放置在书房的角落里。

对于这些新奇物品，贺峻霖并不好奇好奇，也不完全依赖它们。有时当油灯中的燃料耗尽时，他总会熟练地从房间某个角落翻找出几根蜡烛点亮。

蜡油沿着蜡烛的外壁缓缓滴落进烛台中，使得原本明亮的书房逐渐变得昏暗起来。但这种环境也让贺峻霖安心起来。

此时此刻，严浩翔正悄悄地将目光越过书页，凝视着贺峻霖专注阅读的侧脸。

他甚是喜爱贺峻霖的眼眸，还有那鼻梁与嘴唇间深邃的沟壑，令人不由得神迷，喉咙亦有些干涩紧绷。

十五岁之少年，身形尚小，略显单薄的身躯深陷于柔软沙发之中，与光和影相互交织，宛如一幅完整的画卷。

他忽地忆起自己翻阅《红楼梦》时瞧见的那段对林黛玉的描绘。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这句话放在贺峻霖身上再贴切不过，他的眼睛里藏着的许多东西，和似皱非皱的眉间都让严浩翔看不透却又着迷于其间。

夜深了。

贺峻霖凝视着前方书房靠墙而立的古老钟摆，缓缓放下手中书籍，起身端起烛台，轻声呼唤着严浩翔。

待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严浩翔才察觉到些许异样。

一切都轻轻悄悄的，就连风吹落一朵花瓣，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打翻藏在里头酣睡的太阳。初生的阳还只是毛茸茸的小糯米团子，扑通扑通地扇着羽翼，轻轻吻着我的指腹。

或许是小太阳年幼，于是不大出来，雨很多，连绵不断。这雨也是很温柔的。

轻轻折下一枝含苞的海棠，等着眉目清秀的少年，拾起你落下的白色手绢，如同拾起你的灿烂芳华。暖意熏红了岁月的脸颊，一切含蓄而轻柔。

他没多想，沉沉睡了过去，梦里又是一片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