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屋内熏香冉冉,白衣的小小少年临窗而坐,手中握着一本古朴札记,看的出神,眉宇间皆是世家子弟的贵气。
听伺候的小厮说,这是他外祖听闻他喜欢看古书,花了重金才收罗来的,的确有趣的紧,他看的痴迷,连有人走到窗前,目光都未游离丝毫。
王云瑶蹑手蹑脚扒上窗子,刚想吓他,就听见小公子清清冷冷的声音:“长姐有门不走,何故爬人窗子,失了规矩!”
王云瑶:……
王云瑶无奈摇头,不理这个一板一眼的弟弟,将裙摆一撩,爬进窗子。
“卿安,拉长姐一把!”
“不合规矩!”王一博非但没有伸手拉她,反而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在身后,施施然的看着钗环罗裙的将军府大小姐独自翻窗。
若不是上好的家教,王云瑶真想翻个白眼,嫡母那般明媚的性子,宠的他们几个姊妹都是无法无天,偏生这个嫡出的弟弟是个雅正端方的规矩性子,使得她这个长姐也不敢造次,但规矩归规矩,她知道他这个弟弟其实心性最是柔软不过。
“长姐究竟何事?”
王云瑶理了理衣裙,正色道:“自然是很要紧的事!”
夜幕渐深,高门大院烛火将息,苏州城烟云闹巷却依然灯火辉煌。
白天,是清雅别致的茶室,风味独特的酒楼,衣冠粉黛的戏园子,夜间,门口红灯笼一换就是那让人忘记尘世烦恼的销魂窟。
轻裹瑶裙的风情女子,妖娆的挂在恩客怀里,让人骨头都是酥的,厅堂暖阁内,数不尽的风流韵事,与暧昧纠缠,苏州城的夜漫长而旖旎。
相比其他暗场的暧昧露骨,畅心园却要好上很多,至少明面上是不屑做皮肉生意的,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戏园子,曾经可是名满天下,许多文人墨客都会慕名而来,曾经的班主苏离禾倾城绝资,一曲动天下,只是后来所托非人,凄惨落幕,畅心园也日渐艰难,传到如今的班主玉琳琅,虽然风光依旧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台上的花旦步伐轻盈,一袭彩衣,身姿婀娜,纤纤兰花指,眼眸流动间皆是风情,结束最后一句唱词。
玉如意款款施礼,不理台下起哄声音,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姑娘!”婢女扶住玉如意微微发抖的身子。
“扶我去更衣吧!别误了去秦府的时辰!”玉如意轻声说,就算极力掩饰,眸中依然凄然一片。
但她该庆幸的,她的师兄终究是等到她及笄,而不像其他师姐妹那般,早早就送上别人床榻,她总归是比别人清清白白的过了许多年。
“班主说您不用去秦府了,那边他已经派了紫湘姑娘去!”
玉如意一怔,神色微动:“为何?”
婢女摇头,“不知,哦……听说……”
婢女欲言又止,让玉如意不悦。
“说!”
“姑娘,我听说班主发了火,动了荆条!”
玉如意眉心一跳,声线不稳:“打了谁?”
“是小童!”
玉如意心下陡然一紧,提起裙摆步履匆匆的往楼上跑。
“姑娘!班主有请!”玉琳琅身侧的小厮规规矩矩站在房门口,头垂得很低。
玉如意跟着小厮上了三楼。
小厮领着玉如意进了房间,就悄悄退了出去,规规矩矩的合上了门。
“师兄,找我何事!”玉如意撇了一眼坐在床榻边的白袍男子,透过层层帷幔只看的见男子清秀的侧脸。
“如意,你我,还有师姐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所以多疼疼你也无妨,可你这幅宁折不弯的性子是摆给谁看,规矩又是谁教的!”玉琳琅唱的是旦角,音色婉约,唱功深厚,嗓音尤为温润,但怒起来依然让人心惊肉跳。
玉如意扑通跪倒,额头触地不敢吭声。
“师妹到也不必如此!”玉琳琅淡声道。
“该当如此!是如意之错,师兄请责罚如意,秦公子那边,改日定去告罪,绝不连累畅心园,不连累师兄!只是小童还小,又是师姐遗孤,还望师兄宥其一二!”
玉琳琅幽幽叹了一口气,“师妹,起来吧!秦公子那边你若是愿意,就定在下个月初吧!秦公子喜爱你,对你自然会多一分宽容,但别坏了规矩,否则师兄也保不住你!”
玉如意心下一片凄凉,低头应是,理了理衣裙站起身,离的近了,她才在明灭的烛火中看见玉琳琅一直放在手中把药把玩的物件,惊愣在原地。
玉琳琅看着玉如意难看的脸色,微微一笑,“这是侯爷傍晚送来的,是个好东西!”
见她不答话,玉琳琅自顾自开口,每个字都是敲打:“听说城里来了大人物,那孩子年岁小跟着跑去看热闹也无妨,只是听说换了衣衫洁了面,还有些模样,那孩子眼睛生的漂亮,若不是脸上的胎记,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玉如意前胸后背衣裳都汗湿了个透,她抖着声音,“师兄,小童就是一个贱命的,要不是师姐心善救他一命,又得师兄赏口饭吃,怕是早就喂了财狼虎豹,不值得师兄为他忧心!”
“贱命,你我谁又不是贱命呢!罢了!你去吧!看好他,若有下次就直接收尸吧!”玉琳琅挥了挥手,不欲多说。
玉如意叩了头,走到门口。
“即是我罚的,就不许请郎中了,去陈管事那里取些药吧!别真的死了!”
玉如意再次叩谢,出了门,才发觉双腿发软。
她浑浑噩噩走下楼,满脑子都是师兄玉琳琅手中的物件,那是一柄又粗又长的玉势,这等淫秽不堪之物,师兄却堂而皇之拿在手里把玩,处处都在提醒着她,他们都只是权贵的玩物,谁也逃不开被践踏的命运。
畅心园很大,一楼搭着戏台供散客喝茶听戏,二楼东边是雅座,方便富家子弟做些更私密的事,玉如意和一些同门师兄弟则住在东边厢房,三楼一整层是班主玉琳琅的住处。
从三楼下来又去陈管事那里取了一瓶金疮药,玉如意才慢慢踱步到东厢最里侧的杂物间。
推开门,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玉如意拧了好看的眉头。
这里原本是用来禁足不听话,不好好用功的师弟师妹们的,光线十分昏暗,又阴冷潮湿。
屋子里没点灯,昏暗一片,借着门口走廊的灯火,才勉强看见一个蜷缩在长榻上的弱小身影。
玉如意摸索着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自顾自坐在了桌子在旁。
感受到身旁的响动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动了,他睁开眼睛看向玉如意。
“姨……姑娘!”小童看着玉如意丝毫不带温情的眼眸,生生把娘字咽了回去,但只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即就亮着一双眸子:“太好了,班主没有把姑娘送走!”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不想活命了?”
“我错了,但我不想姑娘出事!”小童耷拉着脑袋,闷闷的开口,稚嫩的声音满是委屈。
“你怎知我会出事,我出事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的幼童还能护住我不成!”
“我……我不想你像宁菀姑娘那样,出去了被别人抬回来,还有月迎姑娘,柳冉姑娘每次回来都是遍体鳞伤……”
“所以你就胆大包天去找了班主?荆条的滋味怎么样!”
小童想了想荆条抽在身上的钝痛,小小的身子抖了抖,眼眶里蓄着泪水,却依然努力笑着说:“很疼,但是班主留下姑娘了!我就开心!”
玉如意心间猛然一颤,凝视着小童澄澈的眸子,师兄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眼底含着水光,晶莹破碎,清澈无垢,纤尘不染,仿佛从未被苦难侵蚀。这双眼,无论是男是女,本该配上一副倾城绝貌,偏偏左脸上一块丑陋的胎记,将这块完美的璞玉变成了废石,可生在这勾栏之地,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啪!”玉如意一个巴掌甩到小童脸上,不去看委屈的快哭出来的小童,冷着脸说:“以后我的事不许在管,这一巴掌就是打你不安分!还有这张脸,你忘了你阿娘的话了?”
“姨娘!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小童咬着嘴唇哭出声,他再坚强依然只是一个被抛弃,在烟花之地苟活的五岁小童,很多事情他不懂,也没人教他,阿娘死的时候只让他好好活着,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好好活着。
一声姨娘终究是让玉如意清冷的面容微微动容,叹了一口气,轻柔地说:“上午跟着小厮去街上瞧热闹了?”
“嗯……对不起,下回我哪都不去了!“小童揪着自己唯一的一件体面袄子,这是阿娘临终前做给他的,只是今日受罚他没来得及脱,后背都抽坏了,可心疼死他了。
“那咱们岁岁瞧见什么了?听闻这次来的可是上京的大人物!”
小童得到姨娘少有的温情,还亲切的叫了他的乳名,他心里高兴极了,龇着两颗兔牙,咧着嘴笑,“嗯,好大的阵仗呢!马车又大又豪华,连车顶都镶着宝石呢,我在在苏州城可从来没见过!”
“那可见到了将军嫡子,卿安小公子!”
“嗯!见到了”
“长得可如传闻那般芝兰玉树,不可方物?”
小童听不懂姨娘的话,眨了眨眼睛,回想着小公子掀开帘帐的那一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人群中都是赞叹声。
“他长得好看,穿得也看好,像戏本子里的神仙!”小童绞尽脑汁用自己以为最贴切的话回答着姨娘。
谁知姨娘站起身,嗤笑一声,恢复以往的冷漠:“那个小公子和你一般大,但人家生来就站在云端,你却生来就是奴才,低贱到尘埃,不只是你,我也一样,整个畅心园都一样,所以,以后当好你的奴才,好好地侍候主子,如果在犯错误,我亲自了解你这条贱命,免得日后连累我!”玉如意说完,不见一丝温情,迈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才把白色的瓷瓶扔进屋里,漠然的说:“自己把药上了!”
小童顾不上难过,小小的身躯从塌上爬下来,扯着背上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捡起地上的药瓶,艰难的给自己上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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