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西南角，摩天岭崖下。

南歌已经六个时辰没合眼了。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手指关节肿胀发白。

但他没有停。

从嘉陵江边开始，他们沿着摩天岭陡峭的岩壁向上攀爬，这条路是南歌选的。

一条近乎垂直的死亡之路，但却是风险最小的。

第一个人滑倒时，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很快被风声吞没，人影直直坠落崖底，连回声都听不到。

接着是第二个，脚下一块风化的岩石突然碎裂，那人试图抓住旁边的藤蔓，藤蔓应声而断，他消失在下方翻滚的云雾里。

第三个是在一处狭窄的岩缝失足，身体卡了一下，随即被更强的山风吹落。

岩崩来得毫无预兆，上方一片风化严重的岩层整个剥落，碎石像雨点一样砸下。三个紧挨着攀爬的精锐瞬间被淹没，绳索被砸断，人随着巨石一起滚落深渊。

力竭的人更多，长时间的极限攀爬耗尽了体力，有人手指再也抠不住岩缝，有人手臂突然脱力，有人眼前一黑，直接松手。

顾时就在南歌后面不远处，他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消失，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他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看着前方南歌的背影，那背影依旧在向上，顾时只能继续跟上。

这是南歌选的路，他们自己选择跟着他，没什么好抱怨，南歌待他们不薄，他们知道南歌现在处境艰难，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卖命。

从嘉陵江到摩天岭顶，一共折了三十七人，出发时的五十六名精锐，只剩下十九人，三分之二的人永远留在了摩天岭下，尸骨无存。

南歌从头到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说过一句话，全程都是顾时在喊口令，在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落脚点。

夜色如墨，寒风裹着干燥的风沙呼啸而过，刮在脸上像刀子。

南歌贴着城墙根最深的阴影处无声前行，他身后的十九名精锐像鬼魅一样散开，各自寻找掩护，没有多余声响。

城墙上的火把稀疏，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光线昏暗，照不亮这片荒僻的角落，这里是被刻意忽视的地方。

顾时压低身体，迅速靠近南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主子，前面就是排水暗渠。”

他指向城墙底部，那里有一处方形洞口，洞口被半人高的枯黄杂草掩盖着。

“斥候探过。可容一人匍匐而入。”

南歌点头，正要下令，后颈突然一凉——

一柄冰冷的刀刃悄无声息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别动。”身后传来的声音沙哑低沉，“南将军好身手，竟真能从摩天岭爬过来。”

顾时等人瞬间拔刀，却在看清来人时僵在原地。月光下，杨坚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从阴影中浮现，眼中跳动着复杂的光芒。

“杨坚？”南歌纹丝不动，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以为你被萧北歌一脚踹死了，或者乖乖待在成都府。”

刀锋又逼近半分，在南歌颈间压出一道血线。

杨坚冷笑：“是啊，我该在行宫，就像你该在嘉峪关，温泽该在贵阳府，在黑鸦集。”他声音突然压低，“你们一个个，都不听话。”

南歌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敏锐地捕捉到杨坚话中的异样。

萧任芳……没有被他排除在外。

“你想怎样？”南歌不动声色地问。

杨坚的刀忽然撤开半分。他凑近南歌耳畔，呼吸急促：“我要跟你做笔交易，南时意。”

“说。”

“温泽关在地牢最底层，钥匙在我这。”杨坚从怀中摸出一把青铜钥匙，“阎王笑的解药在萧任芳寝宫的暗格里，我可以帮你。”

顾时忍不住插话：“凭什么信你？”

“你们可以不信，”杨坚的刀锋又回到了南歌脖子上，“不过温泽撑不了那么久了……”

南歌转身，与杨坚四目相对。

月光下，两个势不两立的死敌，此刻眼中燃着同样的火焰。

“条件？”

“条件有两个。”他顿了顿，刀锋没有离开他的脖子，“第一，你带温泽走的时候，得帮我把西军后营的兵符偷出来，就在萧任芳的寝殿偏阁，跟解药暗格对着。”

南歌眉梢微挑，没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杨坚的喉结滚了滚，指尖用力，钥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第二，事成之后，你得答应我，别让温泽再掺和西军的事。他这条命……既然你要救，就别再让他栽回萧任芳手里。”

风裹着沙粒子打在脸上，杨坚终于抬眼看向南歌，“我知道你不信我，但现在你没得选。温泽现在撑不过两个时辰，到时候别说解药，他连全尸都未必有。”

他把青铜钥匙往前递了半寸，钥匙上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兵符我要用来稳住西军，温泽的命你要救，咱们各取所需。至于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

片刻沉默后，南歌突然伸手，不是拔刀，而是握住了杨坚持刀的手腕。

“成交。”

杨坚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

他反手将钥匙拍在南歌掌心：“地牢在西南角楼，守卫已换成我的人，你们只有两个时辰，萧任芳一定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隐入黑暗，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低语：

“别让我失望，南时意。我这条命......可是押给你了。”

成都府北门，青竹垭。

傅动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酒壶哗啦碎了一地。他瞪着眼前浑身是血的斥候，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你说什么？西军主力调头了？”

斥候跪在地上，肩膀还插着半截断箭：“是！西军突然撤走大半兵力，只留少数人牵制！韩平带着主力往成都府方向去了！”

“操他娘的！”傅动一把抓起桌上的头盔，额头青筋暴起，“萧任芳这老娘们儿看穿了？”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安翔满身血污地冲进来，铁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行远，情况有变！盘龙寨的西军突然不要命地反扑！折了三百多弟兄才稳住阵脚！”

傅动和楚安翔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萧任芳识破了他们的佯攻，南歌那边危险了。

“擂鼓！全军出击！”傅动暴喝一声，抄起他那把九环大刀就往外冲，“给我往死里打！必须把西军主力拖住！”

楚安翔一把拽住他：“你疯了？咱们就这点人马！”

傅动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睛通红：“南时意不知道进没进城！温泽那小子快死了！我就是拼光最后一个人，也得把西军钉死在这儿！”

楚安翔看着傅动红着眼往外冲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知道傅动说得对，可眼下这点兵力硬拼，不过是白白送死。

“傅行远！”楚安翔突然嘶吼一声，快步追上他，一把扯住他的甲胄，“你听着！硬拼没用！我去搬援军！”

傅动猛地回头，眼中满是血丝：“援军？哪来得及？东军营离这那么远……”

“东二军！”楚安翔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东二军左翼营离青竹垭不到五十里！我带亲卫去，一个时辰就能到！你撑住！撑到我回来！”

他不等傅动回应，转身抓起桌上的令旗，对帐外嘶吼：“亲卫营！随我走！”

帐外马蹄声骤起，十余名亲卫翻身上马，楚安翔翻上马背，回头看向傅动，声音压得极低：“行远，南时意不能有事，你也不能。”

说完，他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踏着尘土冲向夜色。

傅动站在帐前，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黑暗中，猛地将九环大刀往地上一拄，刀身插进干土半尺。

“弟兄们！”他猛地转过身，“楚将军去搬援军了！我们就在这儿，把西军的狗腿子们钉死！等援军到，咱们杀回成都府，救将军！”

残存的士兵们举起兵器，嘶哑的呐喊穿透风沙。傅动提刀上前，刀锋映着微光，朝着反扑的西军阵地，率先冲了过去。

他必须撑住，撑到楚安翔带着援军回来，撑到南歌在成都府里，把温泽带出来。

孩子也是逃不过军训了(╥_╥)剩下的两个星期都不在线，评论会晚点回，宝们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