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起火了!快去救火呀!”
日落时,一股浓烟直入云霄,染黑了整片天。
沈洄站在几位稍显狼狈的白衣子弟中,眼神空茫,忽地有人拽了他一把,沈洄被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护在身后,四周急切的吵嚷声迫不急待地敲打鼓膜。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凭什么拦着我们!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时你们不来?苍生受难时你们不来?如今天下太平,你们跳出来喊着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却又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将军一家烧死!”
挡在沈洄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衣染着大片污浊,却仍旧器宇不凡,一身正气。
他将百姓扔过来的烂菜烂叶从身上掸掉后安抚道:“大家先静下来听我说,如今将军府上下都已经被那妖魔残害,我们已将它制服,它临死反抗,这才起了大火。”
“寻常法子灭不掉妖火,它靠死人残余的灵魂燃烧,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等到残魂燃烧殆尽,自会熄灭。”
此言一出再无一人敢言,群众后退几步,生怕惹火上身。
“今日中秋发生此等惨案,谢某感到惋惜,事出蹊跷,待我们回到明净山派后定会向掌门禀告此事,加强防卫,让妖物再无可乘之机,还大家太平。”
将军府轰然倒塌,震起粉尘火星四起,大家慌忙后退,青衣小姐险些站不稳,丫鬟搀着她,她掩面欲泣道:“将军在外御敌守满城百姓安宁,而我们却护不住他一方小家。”
强烈的血腥气和呛鼻的浓烟让沈洄很难受,他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他本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默数着死神来临的倒计时,而不是卷入莫名其妙的灭门惨案。
这群人都是古人打扮,与沈洄所处的现实大相径庭,他的理智告诉他,不是真的。
同时各种感官刺激切实反映出,他处在当下混乱的环境中。
而且,他愕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孩子。
谢寻道转头见自己的小师弟低头沉思,白软的脸上沾了灰,谢寻道蹲下身,拿帕子替对方擦拭却被猛地躲开。
大概是小时候陌生人绑架他的次数太多了,变小之后对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陌生人分外抵触。
谢寻道朝沈洄露出一个疑惑且担忧的神情。
初到异世,人生地不熟,沈洄心里的弦一直绷得很紧。
谢寻道无奈道:“师弟你脸上有脏东西。”
“哦……”沈洄抬手随意抹了把脸,万事小心为妙,不能引起别人怀疑,若一切都是现实,他回不去了,也好做打算。
谢寻道轻笑了一声,将帕子递给他:“我家师弟变成小花猫也可爱。”
沈洄接过帕子匆忙擦干净黑乎乎的手,然后翻到另一面擦脸。
中秋佳节,孤月悬挂,万家灯火不熄,大家提着一盏灯笼聚集在将军府前,燃烧的将军府若坠落凡间的北极星,光亮如一张蛛网蔓延至大街小巷。没有欢声,没有笑语,大家静默着呆到将军府的生命余火熄灭。
沈洄先随师姐回客栈休息。
沈洄跟在师姐身后,脚步虚浮,感觉不受重力影响了,走两步要飘上天去。
此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洄还没看清来人,屁股先着地了。
师姐扶起小孩,提醒要小心点,小孩丢下一句对不起后,慌忙跑向废墟。
沈洄回避了师姐放下的手,不急不缓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师姐的目光还在追随着那个孩子。
不远处爆发出的一声几近崩溃哭喊,沈洄回身望去。
方才的孩子,小小一个,趴在废墟上疯狂扒找着,仿佛与油尽灯枯的将军府融为一体。
谢寻道提着一盏明黄的灯笼,伫立在孩子身旁,为孩子照亮。
秋日的风声过分吵闹,谢寻道对小孩说了些什么,小孩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望他,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跃动的火苗——
将军府不灭的余烬。
沈洄脑子里忽然升起这么个形容来,然后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齐齐投向沈洄。
明月姣姣,蟾光妖妖,庭院深深,墙上的爬墙虎随清风摆动,小小的桂花纷纷扬扬落下,刚好落在了圆桌中一碟月饼上。
谢寻道见桌边几人没有动静,毕竟发生了件叫人唏嘘不已的事,况且事件主人公之一,将军府公子还在这儿。
不知道谢寻道是怎么说服他加入我们的。
气氛僵硬的关键时刻,作为大师兄的谢寻道站出来缓和:“谢某早就听闻枫城糕点天下一绝,其月饼更是远近闻名,实不相瞒,谢某来此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嘴馋,鄙人谢寻道的人生志向之一便是吃遍天下美食。”
“想不到向来正经的谢师兄还有此等爱好!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师姐眨着星星眼道。
谢寻道拿起两块月饼分给两个看起来够不到月饼的小朋友,并顺口接道:“哦?师妹的爱好是什么?”
师姐激动道:“是谢师兄!”
谢寻道笑笑,没有回应。
另一位男弟子驳道:“这哪里是不谋而合,明明是毫无关系。”
“谢师兄喜欢美食,我喜欢谢师兄,哪里没关系了?”
“哈哈哈,太有关系了,不愧是武道课满分,文化课鸭蛋的宋卿卿。”
“啊!!彦晏你闭嘴!”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宋卿卿羞恼极了,追着彦晏想教训一顿。
两人绕着院子打闹,谢寻道似是习以为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拉起两小孩的手放在一起说:“你们不要学那两位四肢过于发达的哥哥姐姐哦,作为师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江烬的手缠了纱布,在废墟挖找时受了伤,指甲脱落了,流了满手血。
少年脸上灰蒙蒙的,眼眶红红的,让沈洄想起了外婆家的黑猫,因为毛色,邻居视它为不祥,处境困难,沈洄总向它分享自己的零食。
后来不能去外婆家里,没再见过它。
沈洄看见江烬眸中小小的自己,又像隔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两人简单握了两下手后没了下文,谢寻道提醒道:“好好相处的第一步: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江烬。”
沈洄觉得莫名耳熟,点点头,继续吃月饼,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幅身体的原主人叫什么。
谢寻道以为沈洄嘴里吃着月饼不好说话,替他向江烬说:“他叫沈洄,七岁,和你同龄。”
沈洄闻言一愣,没想到名字是一样的。
江烬扭头坐上了椅子,沉默地吃月饼,皱了皱眉,味道不符合他心意,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谢寻道的眼神深深地在两人之间徘徊,摸了摸沈洄的脑袋,小声安慰道:“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开心而已。”
“我的直觉告诉我,日后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师兄的直觉一向很准,你愿意相信师兄吗?”
“好。”沈洄乖巧点头。
沈洄坐在椅子上,脚够不着地,荡啊荡,一旁的江烬遥遥望月,望了许久,久到他盯着江烬不自觉走神。
或许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梦,或许是弥留之际的妄想,让他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一如既往的灰白病房。
一张不大的白色病床贯穿他十八年的人生始终,挽救他,禁锢他,将他隔离在世界之外。
但在春意盎然的晴天,相见的第一面,少年如一只远道而来的燕,微笑着说自己叫小岚,想和他成为朋友。
沈洄很喜欢听小岚说话,描述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紧张,分享和朋友之间的玩乐,抱怨假期太短,随意说着沈洄渴望不可及的一切。
沈洄在书中了解到乌托邦和二十四桥的月亮,山河月明,星稀风清,发挥自己贫瘠的想象。
知道一件事算不了什么,他从没真正触碰过,远远比不过小岚为他带来的一只夏蝉蜕下的壳。
沈洄很惊喜,表示自己很喜欢,会好好珍藏的。
小岚说,有啥好喜欢的,这种东西随处可见。
沈洄羡慕小岚,禁锢在黄金笼里的折翅雀羡慕拥有天空和大海的鸥鸟。
和小岚的最后一次见面,小岚说:“沈洄你真的无趣,要不是因为你妈要求,我爸才不会逼我来见你,我才不想来见你,你知道么?”
沈洄干涩地笑笑,他清楚自己的呆板木讷,他是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日日盼望小岚飞过时肯为他停留片刻,愿为他分享一路见闻。
他无时无刻不在焦虑,害怕小岚不再为他停下脚步。
只是沈洄没想到,鸟儿并非自愿,自己成为了束缚他的锁链。
沈洄抓紧了被单,低垂着头说:“那我和我妈说,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不行!我爸会骂我的。”
“那我和我妈说,我不喜欢你行吗?”
“说好了!拉钩,你可不许反悔。”
……
沈洄的视线跟着一片落叶晃晃悠悠从上到下,伸手拖住它,余光处的人儿转头看向他。
枯黄的叶,蜷起的叶边,沈洄意识到什么,放它落叶归根,完成最后的使命。
沈洄咽下最后一口甜,收回眼神,跳下椅子。
谢寻道靠坐在桂花树的粗枝上,酒罐中最后一滴美酒掉进他嘴里后,他翻下树问:“累了吗?我带你们回房休息,房间不多,今日你们挤挤,明日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空房,我们还要在城中呆几日。”
沈洄点头,江烬没说不好。
一张床,两小孩,正合适。
沈洄躺下身,闭上眼,闪过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仍旧无法平静。
此时脑海深处响起冰冷的电子音。
【亲爱的沈洄先生您好,我是为您服务的系统,编号074,很高兴为您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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