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姑娘白纱覆面,手抱古琴。一身衣裳缥缈逸仙,倒是与楼里其他女子不同。
她经过两人时屈膝行礼,一缕发丝顺势滑落额前,带着风尘味的勾栏样式。
溪云总觉得这徐姑娘眼熟,不等她再细看,那人已经移步到了纱帘之后。
见人已经开始表演,溪云也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耐心听下去。
徐姑娘的琴技真的不错,曲调悠扬婉转余音绕梁。说是宫里出来的乐师溪云都信。
一曲罢,邬老板大力鼓起掌来,“好!好徐姑娘弹得甚好!”
纱帘后的徐姑娘微微垂头,似是谢过夸赞,随后道:“奴家这第一曲已弹完,两位思客点曲罢。”
扬州城中人人皆知:醉红绡的头牌徐姑娘每次出演时第一支曲必是《高山流水》,随后才由恩客点曲。
邬老板很是纠结了一番,“你会弹胡曲吗?”
徐姑娘一怔,“奴家才疏学浅,不会胡曲。不过会一首《胡茄十八拍》,恩客要听么?”
除了这个似乎也没得选,邬老板也只得退而求其次,答应了。
溪云不似邬老板那般一心想着听曲,那样姑娘不光身形像。连声音也像。
可徐媛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先不说这是扬州,与京城相隔千里。
再者徐媛出身簪缨世家,诗书教养,文人风骨都刻在骨子里。纵然是家道中落,以她的性子便是以死明志怕也不会进这青楼卖艺。
眼前的徐姑娘行礼时,发丝垂落的风尘模样,与记忆中徐媛束发端正的端庄大相径庭。尤其是那声“奴家”,尾音婉转媚态横生,全然不见徐媛说话时清冷疏淡的韵味。
“唉!我真是傻了。”溪云在心中暗暗地鄙夷了自己一番。
《胡茄十八拍》悲凉的曲调很快漫开,邬老板眯眼听得享受。先前退下的那几个姑娘又都拥了上来。
一声声“邬姐姐”的娇唤,却被邬老板示意噤了声。只得不发出声响地端茶递水、捶肩卖笑。
溪云将视线从那些个莺莺燕燕身上移开,喝了口茶压压惊。
其中一个姑娘见溪云身侧无人相伴,当即毛遂自荐。上前压低声音同溪云道:“奴家来为恩客斟茶可好?”
说着,还朝溪云抛了个媚眼。
溪云头摇得似拨浪鼓,还往后退了两步,“不必了!”
那姑娘见溪云这没戏,又转向北知,“那这位恩客呢?可要用点心 ~”
北知的半张脸“涮”地一下红了,连忙摆手拒绝,说话都结巴:“不……必……你你自己喝罢……”
说罢直接奔向门外,还不忘轻轻地关上门。
那姑娘自觉无趣,撇了撇又走了。溪云这才长舒了口气。
“溪老板不点几个美人儿吗?”曲子接近尾声之时邬老板问道。
“还是没有心怡之人?”邬老板又朝她挤眉弄眼。
溪云又喝了口茶,“算了罢,邬老板尽兴便好,不必理会我。”
“溪老板难道不喜温香软玉么?”说看楼过身侧拈着一颗葡萄的美人,笑着噙住美人手中的葡萄,吃了下去。
末了还赞道:“兰姑娘喂的就是甜。”
被唤作兰姑娘的人娇羞一笑,又往邬老板怀里靠了靠。
溪云不由得代入李朝颜的脸,若是李朝颜也这般依在自己怀中,喂自己葡萄……
溪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若李朝颜做出这般姿态,那该是被夺舍了。
就在溪云胡思乱想之际,《胡笳十八拍》的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消散在空气中。邬老板意犹未尽地鼓起掌来,赞叹道:“徐姑娘这琴艺,当真是妙啊!”
纱帘后的徐姑娘轻声说道:“多谢恩客夸赞,不知恩客们可还有其他想听的曲子?”
邬老板看向溪云,打趣道:“溪老板,你也点一曲罢,别这么拘束嘛。”
“听闻徐姑娘擅弹古曲,不知可会《凤求凰》?”溪云话说出口时才知自己并未完全打消顾虑。
徐媛琴技高超,唯独《凤求凰》转调时总是弹错。
纱帘后的人明显僵了一瞬,良久才轻声道:“自是会的。”随着指尖拨动琴弦,熟悉的曲调缓缓流淌,
溪云却死死盯着纱帘的缝隙。当一个错音突然响起时,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纱帘前。
她明显看到纱帘后的人往后瑟缩了一下。伸出的手也顿住了。
“溪老板这是何意?”邬老板皱眉,“莫要扰了徐姑娘雅兴。”
溪云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伸出的手。轻声唤道:“晚照……”
纱帘后的人整个僵住了,半晌才听人刻意压柔嗓子说话:“恩客是在唤谁?奴家姓徐,名徐梅娘。”
溪云充耳不闻,一把掀开纱帘。徐姑娘慌乱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容让她瞳孔骤缩。
是她!真的是乐陶!只是她如今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
户部尚书的千金大小姐?她早已不是了,她如今只是扬州城青楼里的一个乐伎。
曾经清澈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徐媛努力撑着不让泪滑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恩客这是做什么?”
溪云死死盯着那双泛红的桃花眼,这双眸子她可太熟悉了,纵然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溪云将人上下扫视了个遍:发髻将堕不堕地坠在一旁,鬓边多缕碎发,与往日将发髻都梳得一丝不苟的人大相径庭。桃花眼周边抹着浓浓的胭脂,额间还用朱砂描了一朵牡丹。
再往下便是被白纱遮住的半张脸。
“你为何以纱覆面?”溪云冷声问道。
徐媛捂紧脸上的白纱,后退了一步,“奴家貌丑,恐惊了诸位恩客。这才以白纱覆面。”
邬老板上前扯住溪云的手,面露不悦,“溪老板这是做甚?何苦为难人家。”
溪云看向邬老板,尽量耐心地道:“邬老板,这位徐姑娘乃是在下旧友。如今想叙一叙旧,还望邹老板体谅。”
“意思是让我走?”邬老板简直不可置信。这雅间是她订的,人是她花千金约的,就让她这么走了?
溪云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叫来老妈妈,又为邬老板订了另一间雅间,将方才伺候的姑娘们都叫了去。
不仅付了再订雅间和点姑娘的钱,还把这原有的雅间重新包了下来。
邬老板辩不过,又得撇了撇嘴,带着几个姑娘去了隔壁。
老妈妈笑得一脸诌媚,“溪老板吃好玩好啊。”说着便退了出去,顺带关紧了门。
雅间之中只剩溪云和徐媛两人,溪云将目光重新放回徐媛身上,那人眸中的惊慌比方才更甚。
“晚照,你怎么在这儿?”溪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徐媛低下头,仍由碎发挡住前额,与溪云错开视线,“奴家不知恩客在说什么。”
“徐晚照!”溪云声调拔高了几分,“你觉得以我们二十多年的情谊,戴个面纱,我便认不出来你了?”
越看那面纱,溪云越觉得碍眼,不顾徐媛的挣扎,一把扯了下来。
面纱一扯下,溪云便呆住了。徐媛光洁白皙的右脸上有一道食指长的疤,虽说已然痊愈,但那依旧狰狞可怖。
醉红绡的老妈妈该也是觉得这疤太过丑陋,便令人将那疤画作梅花枝,周边画上梅花。
她的名字便有了──徐梅娘。
徐媛大惊之后,别过头,死死地捂住自己右脸的疤。
“恩客要找的人也如奴家一般丑陋不堪吗?”
溪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徐媛,记忆里那个谈笑间便折服满座文人的徐媛,如今却要在这烟花之地卑躬屈膝。
她到底遭受了什么?从尚书府的千金沦落为青楼的乐伎,其中种种苦难,又岂是溪云能想象到的。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